可是,我能又能见多久的日光呢? 澹台策终于把带子解开了,他轻轻把大氅披在我身上,给我打了个漂亮的结。我感受得到他温热的气息在我上方。想来他的手估计也会被我的鼻息拂到。 “你现在就要走么?这样急?” 澹台策维持着放才的姿势,发丝垂在我与他之间,丝丝缕缕,遮住了边上的烛光。他的手仍僵硬地搭着带子。 “嗯。有人找到庄子所在了,武林盟正往这里赶来,要‘讨伐’我呢。”他随意地搭着话。 他还是这副样子,这么严重的事也能轻巧地揭过去。 “好,那你走吧。”我说完,推了推他僵在我胸前的一双手。 我为什么这么做?大概是……我有些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也害怕武林盟的人撞上我两共处一室的景象。不过,全然是害怕么?倒也不是。我心底大概也是有些期待的。如果碰上像照镜子一样的二人……结局多半是我俩的血淌到一块儿。能扯他一起入炼狱,那也挺好的。 不知我方才的话又有哪处不对。澹台策身子抖了起来,接着就抱紧了我。他的手和我一样,又长又瘦。这样一双手,死死抓着人的背是很疼的。 上方穿来叩地砖的声音,二轻一重。这是澹台策与亲信交流的方式。大概是来人催他了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故作轻松地说:“好了,你快逃命去吧。我一定会活到你来接我的时候的。我们俩从小一块练功,没那么容易被人弄……” “死”一字还没说出口,澹台策就弹起来捂住我的嘴。 “不要说,不吉利。” 我本想调侃他几句,但抬头看见他通红的眼和紧皱的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我真要走了。保重,周……哥哥。” 澹台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还叫了许久没唤过的称呼。换做平时,我本该笑话他。但我这下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还捂在我嘴上,暖呼呼的。鬼使神差之下,我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心。 “哥哥,你干什么?” 澹台策这下真的跳起来了,完全直起了腰。他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看着被我弄湿的地方,一脸哭笑不得,语气中有些嗔怪。 “谁叫我‘唔’了半天,你也不松开?”我调侃着作轻松态,轻轻推了推他,“你该走啦,走吧。” 澹台策舒开的眉又拧在一起,把被我舔过的那只手背在身后,隆重其事道:“那我真走了。再见……哥哥。” “快走!” 他真走了。我一下子躺倒在榻上,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我知道,花雪山庄自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要不然也不会隐匿山中,就连庄子中人去次市集都要耗上许多时间。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我心中也没个底。究竟是何等严重的事使得老庄主早早就为澹台策设下了金蝉脱壳的聚? 我深呼一口气,想起老庄主在我十五岁时吩咐的话。老庄主是极有威严的,可他对我说那席话时却软了下来,慈爱地和我说着对策。 今日的情况,也在他预料之中。 倘若来抓我者义愤填膺,避无可避,我便大胆揽下罪责替澹台策去……糟了,这话不吉利。我想起刚刚那双通红的眼,脑中理思绪时也略过了那个字。倘若尚有可周旋之处,要抓我审问细则,我便装疯卖傻,装作失忆,拖住他们一时片刻也是好的。 忽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到嘴角。我舔了一口才发觉是泪。我哭了?我哭什么?我为什么要哭?心中酸涩的感受却是忍不住了,全涌到心头和鼻腔。涕泪交加……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堪。 我胡乱拿刚从澹台策身上解下的大氅袖子擦着脸上的水痕,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火盆上。火盆早把纸张烧得一干二净。纸灰和炭灰不分你我。我是在惋惜那记了没几页纸的小册子。它才刚被主人用上几天,就焚身火海。 和它比,我……我不可怜,我至少活了二十年。 我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头顶地板上却传来阵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毫无节奏,似乎有许多人在上面走动。我所在的暗室设在庄主专用的书房底下,现在应该是澹台策在用。旁人要进来,需移动上面的机关。具体在哪我也不得而知,大概是在书柜上的某处。 我连忙吹灭了烛火,又把炭火也浇灭了,四处张望后选择躲在了衣柜中。一件件与澹台策款式相同的衣服或垫着我的脚,或贴着我的背,或垂在我眼前。 我倒不怕被人发现这个柜子里的衣服。既然是澹台策亲自来找我,那么上面他的房间内一定处理好了可疑之处,不会叫旁人发现许多东西都是一式两份的。 虽然是狸猫换太子,我总也要装出逃亡“太子”的样儿,意思意思躲一躲。发现是一定会被发现的,不过是早晚之差,否则澹台策也不用逃了。我百无聊赖地听着头顶的各种声音,几乎昏昏欲睡。朦胧中听得头顶的脚步声忽地消失了。那一大群正道侠士大概是走了。我打了个哈欠,搓了搓眼睛决定先睡了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无比的机关转动声惊醒了我。 我呼吸急促起来,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什么也听不见,外面除了方才机关的声响外就再也没有旁的声音,只是掉针都几可闻的寂静。或许是混乱的庄子里跑进来的山中鸟兽碰落了机关?我仍心怀侥幸。但我自己也知道那样的可能微乎极微。 正在此时,柜门被人打开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抓住了我裸露在衣物堆上的脚,像蛇一样冰凉。我心跳得愈来愈急,汗打湿了我的背。 我被拖出了柜子。 扯住我的那股力倏地离去,我的背撞在柜子上,冷冰冰的酸枝木贴着我的背。还未待我的眼睛看清乌黑中的来者,就有一点寒光点在我鼻尖。 是剑,一把锋利的剑。 呼吸紊乱间,我把眼睛闭得牢牢的,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来者的杀气如此,我也不用折腾什么了,叫他斩了头颅,提了这与澹台策一模一样的头去吧。 “穆沧明,你发什么疯。当这是穆家,想杀人就杀人?” 一个泠泠的男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颇带几分讥讽。 “你放屁!我可没杀过我家的人!” 另一个明朗青涩些的男声反驳道,估计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架刀的人。 我颤颤巍巍睁开眼。 月光从进入暗室的地方泄进来,明亮如雪,地板也是冷冷的一片白。来者果然只有二人。一个大概是穆沧明,浅色衫子,高马尾上还系了带宝石的带子,在月下折着光,面目精致,举止骄矜。另一个则头戴长冠,背负长剑。我望不清面貌,只觉得他清冷疏离。 “两位大侠,你们要作什么……”我开了口,故作痴傻。 “澹台策!你还问我要做什么?自然是讨你欠穆家的债!” 那疑似穆沧明的少年把剑又举进几寸,贴着我的脖颈。我不敢动,但那剑紧紧逼着我的肌肤,我几乎能感到它划破了什么,隐隐有一阵刺痛。我下意识将手探到身侧,但摸不到我的剑。暗室昏暗,来者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我没有,我不知道穆家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和地诉说着。但我的确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啊…… 高马尾颤着声音叫唤另一人:“刘青闻,你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协助我制服住这魔头!” 穆沧明紧张,它的剑也紧张。我脖子愈来愈疼。 “放心,他逃不了。” 刘青闻淡淡地回了句,但仍向我走近几步。在我紧张的注视下,他用二指便轻飘飘移开了穆沧明的剑。 “你看不出来么?他显然不是澹台策。” 他一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我稳住面上表情,诚恳地点了点头。一个失忆的人自然不该知道谁是澹台策。 “不是?他怎么会不是?这张脸我不会忘记。” 穆沧明将信将疑地把剑插回鞘中,凑近了来摸我脸和脖颈的连接处,又使劲擦了擦我的脸颊。 “没有易容的迹象啊。”高马尾又把我从地上扯起来,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开口补充道:“也没有缩骨的迹象。” 在这期间,我保持着恐慌又惊讶的面部表情。 刘青闻把高马尾推开,摁着我的肩膀仔细看着我的脸,推测道:“他现在约莫是失忆了。我听闻过,花雪山庄的剑诀修炼到一定境界,会断情断念,忘记前尘往事。不过他应该没到那个境界,只是走火入魔了吧?” 我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问:“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放开我。” “好啊。”刘青闻松开了他的手,抱臂看着我。 我趔趔趄趄向后退了几步,背又碰上柜门。穆沧明与刘青闻在我身前立着,一左一右。就算是失忆的人也知道不能轻易动弹吧。 “那我们怎么办,把他交给武林盟,还是……” 穆沧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做完后摁着他的剑。 “先不杀了,”刘青闻的眼睛扫过我的脸,“暂时也不要交给武林盟那群人,带他回你家,我们从长计议。” “喂!你们要干什么!” 我闻言喊叫起来,还瞪大了眼睛。正要继续表演时却看见穆沧明的手向我击来。我忍着抵挡的冲动,挨了他劈在我后颈的一记手刃,紧接着便陷入了昏迷。 ---- 拜托拜托一些小黄灯,真的很寂寞
第3章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车厢不大,但也不小。环顾四周,只有闭着眼的穆沧明,另一个人不见踪影。三方铺着软席,中置固定的小桌。桌上有紫砂方壶和四只配套的茶杯,还有盏玉薰炉,袅袅燃着香,白烟浮在四方车厢里,有点儿熏人。但香方淡雅,也还过得去。我猜想道路大概崎岖,所以车身颠簸得很。 我觉得喉头干得要命,便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刚倒半杯,一只手抓住了我手中的茶壶,那只白皙的手上套了带红玛瑙的金丝红绳手串。我卸下力气,那茶壶便被拽去了。茶汤摇曳,从壶口漏出几滴掉在软席上。 穆沧明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今天看得清他头上的冠,镶了颗鸽血石。再往下看,只见一双儿猫眼瞪着我,形状美好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仿佛他在为打湿软席生我的气。浅黄衫子上是木芙蓉样式的金线绣纹,腰上是小个的三角柳绿香囊。骚包,我偷偷在心里说了一句。 “喂,你醒了。”高马尾拿着茶壶,眼睛也盯着茶壶。 “是啊,”我看着他,静默一会儿后忍不住开口说:“你喝不喝水?不喝能不能给我,我好渴。” 高马尾一愣,然后提起茶壶,对着壶嘴恶狠狠地灌了几口。最后把茶壶放在小桌上,对我露出一个幼稚又恶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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