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刚要跨入笼子,想了想又怕吓到他,只得继续缓着声音哄到:“我现在进来给你看看伤,你待在那别动,你看我”秋明抖了抖衣袖,“我什么都没带,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少年不敢犹豫、不敢质疑,秋明话还没说完就拼命地点头。 得,看样子是没信他说的话。秋明也没强求,弯着腰从鸟笼门进去,笼子的大小完全不能容纳一个少年正常直立行走,秋明艰难地挪到男孩面前。 “我现在给你看看伤处,你把手放到我手上好吗?”秋明怕自己的动作吓着少年,于是伸出手,引着少年自己主动。 少年看着秋明干燥白皙的掌心,上面有一道道交错的纹路,这些纹路好像他身上交叠的刀伤… 少年歪着头盯着秋明的掌心,瞳孔逐渐放大。 秋明的眼神一刻没离开过少年,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是他是精神暂时放松,戒备的状态有所松懈,于是乘胜追击道:“来,把手放我手上。” 少年魔怔了似的,十分乖巧地将满是伤痕的手放入秋明掌心,那树叉子般的手指上还缺了几个指甲盖,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秋明心揪。 这世道,真能把人养成畜牲。 秋明边撤下衣角的布料给少年包扎手指,边从胸前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得是安神香,药效极好,放人鼻下一闻,再闹腾的人也能立马昏睡过去。 原本是怕卫凌头疼发作给他准备,眼下看来却是能排上另外一番用场。 秋明将安神瓶的软木塞拔开,放到少年另一只手中,温柔却不容置喙道:“拿着。” 少年浑身一颤,随即立马握紧瓶身。秋明知道少年还是怕,毕竟被折磨了这么久,心理那些创伤也不是一下两下能哄好的。 再者说…他也并不十分擅长哄人,只能尽量柔声道:“这是安神香,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就能睡着,醒来之后你就在外边了。” 少年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秋明,犹犹豫豫半晌,最终还是听秋明的话乖乖地闻了安神香。 他没有选择。凡是进入这个地窖的人,都是他的主人,主人要他做什么他都必须服从,如果反抗…会被打得满嘴是血,爬不起来的…在惊惧中,少年的身子逐渐歪倒,秋明顺势接过昏昏欲睡的少年,稳稳地打横抱起,走出了地窖。 卫凌那还没好全,这边又来一个。 唉,真是欠他们的。 - 卧房内,卫凌守了段刻快一柱香的时间,段刻才缓缓睁眼,他的身上已然清理干净,重新上了药,胸腹腰背无一不裹着白布。 卫凌从桌上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段刻接过一饮而尽,眉头被苦得皱了皱。 卫凌不知从哪儿拿出两块蜜饯,递给段刻道:“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看着卫凌掌心里躺着的两块蜜饯,段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接过来放入口中道:“从前我也是这么哄师弟们吃药。” 段刻的话莫名地引得卫凌心头一跳。他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许久,总觉得这场景莫名的熟悉。 蜜饯?这是他第一次给人蜜饯吗?他是不是从前…也这么哄过别人吃药? 有头疼的预兆,卫凌闭了闭眼,想要躲开脑中那些闪现的画面。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开口问段刻道:“段刻,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赵国余孽恶事做尽,你维护他们,怕是难以善终。” 段刻听见了卫凌的话,却没有回他,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前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忽然,他开口道:“我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爹娘,记事起只有一个妹妹跟随身侧。”说到妹妹,段刻面部的线条都柔和些,“吾妹生得好,放寻常人家许是桩幸事,然而于没有人庇护的孩童而言,却是无妄之灾。”颠沛流离那些年的艰难困苦他不愿多想。 “直到我进了暗厂,做了赵王胞弟宣王爷的暗卫,吾妹也幸得王爷垂爱,做了王爷的侧妃,赵国国破后,王爷带着吾妹远走高飞,自此杳无音信。” 段刻抿了抿唇,抬眸对卫凌道:“唯有赵国复明,宣王爷回赵,我才能再见吾妹。因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采石场,也不会将我知道的事抖搂出来。”顿了顿,才道:“卫凌,若我非死不可,能否劳烦你一件事?” 卫凌没有发语,段刻也未在意,他知道卫凌心软,即便嘴巴上没答应,真到那个时候还是会帮他。 他看着窗外的一片山林石厂道:“待我死后,将我葬在这山的最高处,若能等到宣王爷带着吾妹回赵的那一天,或许还能遥遥一见。” 卫凌仍没有做声,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段刻这一番话让他想起先前从秋明口中听说的一些事,他想当下直截了当地告知段刻,却又觉得事出紧要,怕被误传,于是对着已然要慷慨赴死的段刻道:“我觉得有些事,你应当知道。”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段刻的胸口剧烈起伏,刚包好的白布已然晕开几团乍眼的红,他还想开口,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卫凌连忙上前,按照秋明先前教他的,点了段刻身上的几个穴道,轻拍着他的背道:“你莫要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妹是否…还在人世,我们皆可一探究竟。” “呵”隆子云冷哼一声,“又何必一探究竟,赵宣死于我剑下,彼时他被赵舍丢弃,身旁空无一人,你不是他的暗卫吗?当时什么情况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段刻喘着粗气,那时、那时他在做什么… 呵,他想起来了,那时他在替赵宣杀人,杀的是个赵国难得一见敢说真话的谏官! 这是他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件事,若当时他跟在赵宣身边,即便他与赵宣都丧命当场,他也必然能护他妹周全,又怎会落得如今这样…再难相见的下场。 “你若不信,过几日我便带你去见一人,也好叫你死心。” 换作其他时候,隆子云断不会在一个小小的刺客身上下如此功夫。但这一回情况有些许不同,一来卫凌如今十分护着这人,他不忍心在忤了卫凌的意,二来…王如今正在前往齐阳的路上,估摸着时候,这几日也该到了。为保王周全,铲除齐阳境内的赵国余孽不容耽搁。 “不”段刻决然道:“今日就去。” 段刻不容置喙的语气引得隆子云愠怒,他呵斥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 这赵国人太不知天高地厚,留他一命已是底线,如今还敢如此跋扈! 卫凌站在段刻身侧,冲对隆子云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呵斥他。转而对段刻温言道:“你如今经不起颠簸,请隆将军将人接来此地罢。” 段刻咬紧要关,言语间难得示弱道:“卫凌,我要亲自去…吾妹…生要见人,死要…”段刻语涩艰难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见尸。” - 卫凌拧不过段刻,也不忍心他悬着颗心为亲人担惊受怕,于是让秋明给段刻施了一针,暂时封闭了几处经脉保他行动无碍。秋明照例叮嘱了一句“别作死”后就便匆匆离开,像有什么急事,难得地没再啰嗦。 卫凌陪段刻随隆子云前往齐阳城内。一路颠簸,马车第二天傍晚才停到了一处寻常人家的门前。 隆子云下车扣了扣门栓,不一会儿,门后便响起人的脚步声,然而又等了一会儿,才传来门栓拉动的声响。 宅门打开的瞬间,段刻瞳孔微张,完全没有预料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之人会是宣王爷府邸的大管家秦解! 心头猛地一沉,惴惴的不安感杂草一般疯狂蔓延。 秦解对隆子云行了个大礼后才道:“恩人登门,老朽有失远迎,望恩人勿怪。”说着将一行人迎进了院子。 再平常不过的一户人家,几间屋宅,一处不大院落,隐没在城中,若非隆子云带往,段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在王府中说一不二、被称作半个主子的秦管家,会藏身在这样一处毫不起眼的宅邸。 三人与秦解进了屋,秦解端茶倒水正要招待几人,却被隆子云婉拒。 “秦先生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只是要询问几件赵宣的旧事。” 卫凌看得出,这被唤作秦先生的老者自他们进门时便有些紧绷,他肩膀耸着没有松懈,眼神飘忽,总是佯装不经意地打量着自己和段刻。 “将军但问无妨,老朽必定知无不言。当初若不是将军,我的秦家怕是一个女儿都留不下来。” 女儿? 段刻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他分明记得秦管家的大女儿秦柳做了赵宣的侍妾,当年秦柳几次暗中搞鬼给他妹下绊子,若非他妹阻拦,早要叫那女人吃些苦头。 “赵宣身侧可有一名唤…”隆子云目光投向段刻 ,段刻立马回道:“梅儿。” “可有一名唤梅儿的侧妃?”隆子云接着问道。 秦解不假思索地回道:“确有其人,她…”秦解顿了顿,微微侧头,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她同小女一般,被赵宣拿去祭了天。” “什么?”段刻闻言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上边的瓷具颤了三颤,“祭天?什么祭天?吾妹被赵宣藏到哪儿去了!” 隆子云伸手扣住段刻的肩,以防他发狂伤人,未曾想前天还躺在床上的重伤之人,当下就能反手轻松化解他的招式,隆子云暗道自己轻敌,正要出手将人拿下,却被卫凌拦住。 “隆将军莫怪,段刻担忧其妹安危,举止不周,也是人之常情。” 隆子云也就拿卫凌没办法,只得硬生生收回手。 秦解被段刻的举止吓到。如今他全家老小皆仰仗隆子云的庇护存活,当年若非他及时投诚月氏,全家怕是都要被赵宣杀光。而如今赵国虽亡,并入齐阳,但…局势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风平浪静态。 时局动荡,他不知道赵氏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但他知道,赵氏绝不会放过叛徒。赵家人的手段他已亲自领略过,如今走动这一步,他能做的唯有依附好隆子云、依附好月氏这棵大树,才能在乱世谋得一线生机。 因而,他不敢隐瞒,连忙回段刻道:“当年月氏铁骑攻入城中,赵国回天乏术。国君赵舍要借西风驱使天机鸢。国师说,若要向天借西风,便要用皇室宗亲的女眷祭天,赵宣为讨好赵舍便将、便将府中妻妾全送了出去,小女…也在其中。城破前三日,八十一赵氏宗亲女眷被斩杀于天祭台,老朽亲眼看着小女…还有梅妃血洒祭台,确无半点生还之可能啊!” “我不信!”段刻不假思索地怒吼道,像是在反驳秦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段刻眼角发红,他瞪着秦解,“是不是你伙同他…”指尖指向隆子云,“一同诓骗于我!”
97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