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等了一会儿,意料中的巴掌和拳头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试探着抬眸,却见主子皱着眉,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 露出这样的神情,心里定是攒了怒气的。 为何要动怒?他明明已自愿去换许商志了。 卫凌垂下眼眸,盯着床榻上那团黑红发锈的污渍,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正如主子所言,就算他不愿意,照样要去把许商志换回来,自愿与否又有和何用?如此这般,倒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主子大概不是因为他动怒,而是对许商志…关心则乱罢了。 看见卫凌的嘴角的弧度,呼延云烈眯了眯眼。 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人从前分明是不大爱笑的,这些日子他却时不时就能看见他嘴角那抹弧度,只是…这笑假的很,眼中不但不见丁点儿喜色,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讽。 “你很得意吗?”呼延云烈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凌,宽阔的臂膀轻而易举地掩住晨光,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最近的事一桩接一桩,发生的太过凑巧。先是十一那桩陈年旧事忽然被人翻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送到他面前,等他查到丘林虎的踪迹正要好好审审这人时,又恰好看见卫凌在校场手刃了丘林虎。 许商志给他下的药一发作,卫凌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面前,同他发生了那荒唐事,转而第二天许商志就被赵国人掳走,还点名指姓要卫凌去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最终都指向了卫凌,让他如何不疑心于他? 呼延云烈指着卫凌的手缓缓垂下,握紧在身侧,盯着卫凌看了一会儿,又忽然伸出两指钳住眼前人棱角分明的下巴,强迫人与他对视。 卫凌有一瞬的慌乱,正要挣扎,耳边却落下一句不容置喙的:“看着我。” 呼延云烈看见这人的细密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抬起,那双黝黑的眼仁便暴露在他眼中,边上散布着歪歪扭扭的红血丝,眼底泛着青色,眼下还有一圈乌黑。眼端隐约可见几尾细纹,提醒着他这人已不再年轻。 中指情不自禁地在人脸侧摩挲,明明不算柔软细腻,却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仿若把玩一块羊脂暖玉。 直到人眸中泛出了水光,才后知后觉地松手,在人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抹扎眼的红印。 “咳”呼延云烈后撤两步,清了清喉咙道:“许商志的事和你有没有干系?” 卫凌一时没反应过来,许商志被赵国人掳走,这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为何主子会觉得和他有干系。 呼延云烈见卫凌不言,又道:“你不觉得最近的事都太凑巧了些吗?”虽然他尚无法确定卫凌与这些事有关,毕竟目前看来,卫凌并没有行这些事的动机,赵国人又不可能为了一个暗卫特地绑了许商志来要挟,然而…他始终不愿相信这件事是许商志策划的。 “丘林虎被杀、许商志被掳,这一桩桩事里都有你,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些事与你无关?” 他不愿怀疑的卫凌头上,也不想纠缠于从前的事,卫凌说他当年的袖手旁边是另有苦衷,他虽嘴上说着不信,心底某块郁结却不知何时已然散开。 从前种种,皆已过往,卫凌身上的事,无论是非,他都可以作罢,但他万万忍不了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呼延云烈的话如一把匕首扎入卫凌的胸口,仿佛怕他不够痛一般,还在使劲往深处捅。 卫凌捂着绞痛的心口道:“是啊,与我有关、与我有关…所有的脏事都与我有关。” 他笑了笑,指节微微泛白,缓了缓,接着道:“主子,卫凌罪大恶极,十年前就应该死在齐国的,苟且偷生这些年是卫凌的罪过,如今将五皇子换回来也算赎了这一身罪孽,主子开恩,莫追问了,给卫凌留…最后一分体面罢。” 给他留最后一分体面,留…最后一点念想,好让他不至于含恨而终,恨自己这一辈子真心以付,却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卫凌这一副视死如归、不愿多言的模样刺痛了呼延云烈云烈的神经,“有关便有关…你这样…” “噗” 呼延云烈话没说完,就见卫凌喷出一口乌血,整个人向后倒去,他刚想扶住这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就见人已扶住桌沿,堪堪稳住身形,弓着瘦削的薄背,倔强地立在原处。 隐在宽袖中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最终还是上前两步,用指腹抹去了人嘴角那抹碍眼的黑红,他压低声音道:“我不管这事是否与你有关,许商志又做出了什么荒唐事,齐国三年,你隔岸观火时,是他舍身为我找伤药、换吃食…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为我盗来宫牌助我出宫,否则,我早就成了那乱葬岗下的无名尸首,我欠他一条命,所以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我终究不能负了他。” “但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毕竟我和许明山有过约定,你不能死在我手上。”呼延云烈的视线从卫凌脸上挪开,眼神有些闪烁,“到时候我会派人在暗中保你平安。”救回许商志之后,他便和许商志两清了,就算要欠…欠的也是卫凌的。 呼延云烈的话如一记响雷炸在卫凌耳边,宫牌…当年那块宫牌许商志竟让主子以为是他弄来的。 那分明是他舍了半条命从禁卫处盗来的! 当年事态紧急,他不敢耽搁,盗取宫牌后匆匆放于主子枕上,留下一张字条后便去安排出宫的马车,难道是许商志在主子前看到宫牌,便说宫牌是自己弄来的? 为什么?许商志为什么要说谎? 卫凌一脸茫然。 呼延云烈以为卫凌这副表情是惊讶于当年那段往事。 “当年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只有许商志雪中送炭,纵然如今我已明了,对他并无爱慕之情,但月氏人从来不会欠人恩情,更不会放任敌人耀武扬威,所以,许商志我一定要救。” 卫凌几番张口,终究没说出实情。 若现在说出当年实情,主子多半会认为他是为了活命而扯谎,必然是…不会信他的。再者,就算主子信了又如何?他终究是活不了多久的,这份恩情能让主子在十年里对许商志念念不忘,可见其沉重,让主子在下一个十年里,因为一份恩情抱憾终身,他…宁愿主子这辈子都不知道当年盗来宫牌的人是他。 那便永远瞒着主子,让主子一直将他当做那个苟且偷生、见风使舵的小人吗? 心底有个细若蚊虫的声音呢喃着,他…不愿意。 终于更新了,自罚三杯。 p.s.虽然很想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故事,但是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更新的,如果很长时间不更新只有两个可能…那就是,考试还没考完or文书还没写完…不说了,肝已经在痛了。
第60章 呼延云烈见卫凌半天不说话,耷拉着嘴角,哭丧着一张脸,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心下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这件事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赵国那边探子送不出消息,眼下行军的进程也耽搁不起。军粮本就不算充裕,若再拖下去怕是要影响南征,几番权衡,假意将卫凌交出去换许商志回来,再伺机而动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似乎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安排。 “到时候让呼延浔带队,送你到交人的地界,炙影还会在暗中跟随,有他们两人在,你自己也是暗卫营出身,这一趟应当是万无一失。” 卫凌想,这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他去了。纵然是意料之中,但心角还是微微一坠。 早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出任务便如同家常便饭,然而这次,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同,一种莫名的不安早早地在心底蔓延。 无论如何,他一人冒险足矣,这一趟生死难料,往后他不在了,主子身边便少了一个人,若再为了他损失人手,便太不值当了。 “主子,不必让呼延将军与炙影大人跟随了,此去一行,前途未卜,南征的路还长,主子身旁需有亲信护卫。”顿了顿,终是叮嘱道:“前路漫漫,往后,万望主子珍重。” 呼延云烈眼皮一跳,只觉得这话听着十分扎耳。 “如今说这番话有什么意思?我已说过,让炙影和呼延浔跟着,你必定不会有事,又何必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博人同情,好歹是我月氏暗卫营教出来的人,怎么骨头软得像团泥,本就没多险恶的事,还要推三阻四、七言八语。”这人一番话闹得他心慌,忍不住恶言恶语地打断。 殊不知,话落到旁人耳中,是怎样一番滋味。 卫凌心如刀绞,他不明白,为何主子总不愿信他的话,为何就认定他的所作所为皆是有所图谋? 只因为齐国那三年所谓的“冷眼旁观”吗?他明明已伴在主子身侧十几年…十几年啊,抵不过一个误会吗? 主子说他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又何必要装。 每一次出任务,他都抱着赴死的决心,只不过这一次,他有机会同这个他唯一牵挂之人,体面地告别。 大概是最后一眼了,为何还要恶语相向?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盛气凌人的王者同他记忆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逐渐分离,似乎他所有的眷恋与不舍都该随着十年前那个少年的离去而泯灭无虞。 十年,幻梦一场,他的执着像个天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只有他圈地自封,固执地追逐记忆中的幻影,回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守着一句话,在每一个因为疼痛而彻夜难眠的深夜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不可离去。 晨光洒在卫凌眼中,淋淋漓漓地下了场小雨。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带着他魂魄的一部分渐渐消泯,心底有做座山塌了,埋葬着他一文不值的信仰。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从前的事,真相如何主子真的在意吗?若是在意,为何只信自己心中所信,从不肯稍加调查? 若是不在意,又何必每每恶语相向,一针一针扎在他心尖,说的都是那些未经查实的陈年旧事。 卫凌忍住心头的钝痛,颤声道:“主子,卫凌若说许商志所言种种皆是谎语,当年的宫牌是…是我盗来的,那些那些吃食和伤药也是我给许商志的,主子…主子信吗?” 他仰头望向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侧影,明明已然知晓答案,却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卫凌的话没让呼延云烈有多大意外,良久,只有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卫凌耳边。 “卫凌,不要让我更厌恶你。” - 乌云没日,天色阴沉。 呼延云烈身着寻常士兵的甲衣站在队伍不远处,看着十几人的小队清点兵马,准备与赵国人的会面。 “王,你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呼延浔绕到队伍后方,乘众人不注意,踱步到呼延云烈身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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