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柳玉宪止了声音,连笑意都收敛了。 叶泠雾的眼睛长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眼睛里有灵气,可是此刻,那双杏眼透着冷意,不带任何感情。 之前懵懵懂懂,娇俏的神色全部消失。 她道:“叶家都知道,那你怎么突然给沈老太太写那封信?” 柳玉宪看着眼前小小娇娇,脸上全是冷漠的少女,心下一紧:“我也是为了叶家着想,你看,现在的你多享福啊,吃燕窝鲍鱼,身后还有女使跟着伺候,我算是你再生父母啊,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你是不是该替我向沈老太太求情?” 叶泠雾轻“呸”了一声,目露鄙夷:“什么再生父母,你也配?” 柳玉宪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慌了,提高声调:“你来京城后我派人打听过,沈老太太让你跟着侯姑娘一道去荣正伯爵府听学!叶泠雾,你不会真以为沈老太太对一个义女之女,能好到让她和侯姑娘同等待遇吧!” 叶泠雾淡淡道:“所以呢?” 柳玉宪见她没有预料中那般着急,思绪大乱,慌不择言道:“所以……所以你要去找沈老太太,让她去跟沈小侯爷求情放了我,要不然,你私生女的事我立刻就会捅出去,叶泠雾,其实你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可大可小吧……沈老侯爷与有夫之妇通奸。” 他笑了两声,露出丑恶的嘴脸道:“整个宁北侯府都会因为你而被全京城人笑话,你觉得你私生女身份曝光了,宁北侯府当家主母能饶你?”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故作冷静道:“你威胁我,是想让我替你求情?那你可想错了,我是绝对不会替你这种人求情的,你与其威胁我,不如多说些好话。” “……你当真不怕?”柳玉宪咬牙切齿道,“一旦你身份被揭穿,你这辈子都得毁掉!” 叶泠雾沉默。 她打从进侯府起就没想过那么多,若她真在乎沈老太太接她进侯府的原因,那她从一开始就该问清楚,而不是等柳玉宪现在来威胁她。 至于那封信。 早不送晚不送,怎么偏偏半年前送? 柳玉宪见她不说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叶泠雾,你其实也不希望现在的好日子到头吧,所以你必须得帮我,只有你帮了我,我才能替你守口如瓶,要不然你就等着和宁北侯府一起身败名裂!”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轻笑,叶泠雾低头用丝绢点了一下唇角:“我可太害怕了,一枚玉佩就能证明我的身份,让我被全京城人唾弃。” 她再抬眸,强装镇定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在沈小侯爷面前说?我一个小丫头在乎什么名声,该在乎的难道不是宁北侯府?” 柳玉宪笑容消逝,脸色渐渐紧绷。 叶泠雾观他反应,神色夸张的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其实你也不敢吧,你知道宁北侯府不好惹,你知道这些话可能还没传出去,肩上的脑袋就得搬家,你明白沈老太太越待我好,你就越要将这没有实据的事情说成真的,你害怕叶家柳家会因为那封信遭殃,可你又不甘心我这颗棋子荒废,所以你只敢威胁我,也只敢忽悠我。” 一番话,柳玉宪脸上血色净褪,只留苍白,在他印象里,叶泠雾骄纵急躁,爱哭爱闹,藏不住性子,看似难相处其实最好拿捏。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叶泠雾看他神色呆滞,知道自己说对了,微微一笑:“看吧,你果然觉着我好忽悠,所以就想着拿块玉佩就能刺激到我,只是可惜我不傻了。” 柳玉宪表情慢慢垮下。 他没招了,利诱,威逼都没用。 可他不想死。 少顷,柳玉宪两只手蓦地又抓上牢笼,嗓音嘶哑道:“叶泠雾,你从小就被叶槐晟丢去清泉寺,不管你过得是死是活他从不过问,你就不想报复他?只要你让沈老太太帮我向沈小侯爷求情,我保证,我出来以后绝对不会让叶槐晟好过!如何?” 如何…… 叶泠雾迟疑了。 被丢到清泉寺的第二年,她就已经不对那位父亲抱有任何幻想了,刚开始时她还能找借口说,父亲只是在气头上,很快,很快就会来清泉寺接自己的。 可结果呢,她在清泉寺二年的寒冬腊月里差点没命,甚至差点没活过开春,要不是山上的比丘尼有良心,替她传话给远在岱越镇的外公。 此刻的她就是一堆枯骨! 一墙之隔,邱妈妈急得满头大汗,小声道:“大娘子,柳二哥儿是不是被关傻了,怎么敢说这些话,主君要是知道这些话,那咱们可得遭殃了!” 柳玉萍手里的丝绢都快被她拧烂,压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敢拉扯主君,他是想让叶家柳家都给他赔命呢!” 邱妈妈道:“奴婢瞧二哥儿是真没路了,大姑娘也不上当,再继续让他们说下去,指不定二哥儿又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柳玉萍肩膀气得颤抖,浑身犯冷,一把推开邱妈妈往里走去。 里头,叶泠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记低泣打断思绪,她转身看去,就见柳玉萍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丝绢擦拭着眼泪走来。 “弟弟,你怎么能说跟大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主君他是疼爱大姑娘的,哪怕清泉寺那两年大姑娘过得艰难,可父女间哪有隔夜仇,你糊涂啊。” 柳玉萍摸了摸她那没显怀的肚子,又开始哭哭啼啼:“做姐姐的没用,没本事救你,可你说你想见大姑娘一面,我也尽力将大姑娘带来了,可你怎么能挑唆大姑娘和主君之间的感情!” “……”叶泠雾静静看着她作戏。 柳玉宪看着她的肚子,脸色微变:“姐姐,你怀孕了?” 柳玉萍含着泪点了点头,靠近牢笼蹲下身,与柳玉宪目光齐平,说道:“弟弟,姐姐没办法了,我也很想救你的,可是我现在怀着身孕……”她底下看着自己的肚子,“他才四个月大,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看着叶家家破人亡啊!” 柳玉宪缓缓低下眼眸看着柳玉萍的肚子。 良久,颓然瘫坐在地。
第99章 小狼崽长大了 从潮湿阴冷的监狱里出来,叶泠雾就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柳玉萍扶着还没显怀的腰和邱妈妈跟在后面,前后相隔了足足十几步。 看叶泠雾先行折过宫巷的拐角处,柳玉萍连忙拉邱妈妈的袖子低声道:“你说大姑娘方才为何如此淡定,到底是被那个不争气的气昏头了,还是她早就知道什么?” 邱妈妈皱眉道:“要奴婢说啊,大娘子就不该管二哥儿,看他在牢里说的那些话,没点本事就想威胁到大姑娘了。” 柳玉萍睨了眼邱妈妈,转而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淡声道:“大姑娘长大了,不好拿捏了,本以为她会跟小时候那样,知道真相就大哭大闹的,回了侯府惹得阖家皆知,谁知道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邱妈妈听得糊涂,问道:“大娘子,奴婢有些不明白,大姑娘方才要受了二哥儿威胁那还好,她要是个蠢的,回去自己闹大了,对我们可没好处。” “你懂什么,这叶泠雾从小就不好管束,现在她还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就敢不听主君话了,若有朝一日她回了叶家,岂非更要给我们眼色看。” 柳玉萍冷哼一声,继续道:“沈老太太不认她,那就是瞧不上她,与其让她继续享着清福,不如让她急得和沈老太太闹,亲手毁了这清福。只是我没想到她挺聪明的,忽悠不到她也威胁不到她。” 邱妈妈恍然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这大姑娘现在就敢忤逆主君了,以后还得了,不过今日二哥儿跟她说这些,奴婢瞧着大姑娘全然不在乎啊。” 柳玉萍不屑扯了扯嘴角:“她敢在乎吗?我啊早打听过了,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是先帝公主,她就算不是沈老侯爷私生女,这辈子也没侯府千金的命。” “话虽如此,但今日的事可见大姑娘翅膀是真硬了,大娘子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了。” 柳玉萍沉着脸不发一。 是啊,小狼崽子长大了。 学得了不入流的做戏伎俩,竟比她还娴熟。 主仆二人绕过高深的内宫墙,遥看着十几丈外的昭狱大门,却没有叶泠雾的身影,二人正奇怪,再转眼却见她靠在外宫墙,也不知等了多久。 柳玉萍吓得连退好几步,捂着胸口讪笑道:“大姑娘怎么在这等着?方才你走的快,我还以为你都离开了呢。” 叶泠雾闻言,偏头凝视着柳玉萍道:“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戏太假了,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大娘子教的吧?” 柳玉萍脸颊一颤,笑容僵硬地看了看四周,狱使们都聚在昭狱大门,周围也没什么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咬住唇角回道:“大姑娘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教他说那些话。我知道大姑娘生我那不争气弟弟的气,可你也不能将这些莫须有的扯到我身上呀。” 说着,柳玉萍垂下眼眸,看似无辜。 “是吗?”叶泠雾意味深长道,“那我要是将今日大娘子带我来昭狱的事告诉父亲,你说父亲会怎么想你?” 她低头看着柳玉萍的肚子,心里唾弃着她刚才拿怀孕装可怜,打亲情牌的模样。 句句说的可怜,也句句说的诛心,明明是让人去死的话,被她说的委婉又诚恳,将人拿捏的又狠又准。 柳玉萍越发琢磨不透叶泠雾,见她盯着自己肚子看,不自觉的将手护在肚子前,说道:“主君会谅解我的,倒是大姑娘你该自顾不暇了,大姑娘心底其实比谁都在意吧,毕竟沈老太太就算知道你是沈老侯爷私生女,也不肯让你认祖归宗。” 叶泠雾不语,指尖紧紧扣着手心。 二人无声的对峙着,最后还是邱妈妈先开口:“大娘子,大姑娘,这里不便说话,咱们有任何想说的,不如回了叶府上再说吧?” 叶泠雾余光瞥见一排排巡逻的狱使朝这边走来,剜了眼柳玉萍,转身疾步离开。 夜深人静,少女伏在花窗下,乌黑的长发如瀑布散落,一身素色云雁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材。 绒秀把锻绣披风轻轻的披在叶泠雾身上,道:“虽已入夏,但姑娘身子单薄,仔细莫要着凉。” 叶泠雾回头,道:“谢谢绒秀姐姐。” 绒秀莞尔着摇摇头,心中有些异样。 自从那日见了叶家人,叶泠雾做事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方才伺候完沈老太太,回寝屋后就一直坐在窗下望着夜空出神。 “绒秀姐姐,你说世上有几个父亲会为了一个谣言而不信妻子,苛待女儿?”叶泠雾轻声道。 绒秀怔了一下,笑道:“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奴婢相信这世上大部分的父亲都是为子女好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现在感受不到,以后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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