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只有一点不太好——太冷清。 一路上就没见几个家丁。 进了一座小院,寝屋门口有两个家丁一左一右的把守着,二人看见身着女子衣裳的沈湛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先是愣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若干层书架,然后是一面屏风,屏风前布置着一张罗汉椅,罗汉椅中间放置着案几,上面搁着茶壶茶盏。 沈湛让叶泠雾独自坐会,然后绕过屏风往里去了。 叶泠雾茫然落座,环顾四周,若非是跟着沈湛进来,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里有人住着,实在太干净,太整洁,太一尘不染,太一丝不苟。 叶泠雾拘谨地坐着,不久时,沈湛换好衣裳从屏风走了出来——一身青色锦缎长衫,腰束玉带,手上把玩着扳指,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佩,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 好一个富商公子,矜贵极了。 “你都不问我今晚为何出现在孙家?”沈湛在罗汉椅另一侧入座,修长的手拿起茶壶斟了一碗冷茶递到叶泠雾面前。 沈湛的周身气势沉甸甸的,叶泠雾不自觉地听了挺腰板,回道:“侯爷来犯月肯定是有事要查,至于何事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过问的,侯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守口如瓶。” 屋内静默,沈湛端起冷茶吃了一口,并未搭话,叶泠雾皱了皱眉,如此矜贵的公子居然吃冷茶,是以,忍不住道:“侯爷,要不我跟您做盏新茶吧?” 沈湛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那就麻烦表姑娘了。” 毕竟是花了大价钱购置的宅邸,寝屋自带着做茶的茶桌,茶桌上做茶工具一应俱全。 叶泠雾款款跪坐在茶桌前,烧水,碎茶、碾茶、动作利落,比起初入京城时,明显娴熟了很多。 沈湛静静地看着少女垂首认真的模样,心中多生了几分贪念。 做好茶,叶泠雾端着茶盏递到沈湛面前,形容略显拘谨,微笑着说道:“侯爷尝尝,来犯月后我跟着宣嬷嬷学了好多东西,这做茶的水平也上去了不少,老太太还夸我呢。”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沈湛莞尔道。 男人眼眸罕见的极其温柔,这种温柔不似水,不似池中白莲,不似天上皎月,更不似长辈的亲和,这种温柔是独属于爱慕的。 然而还对此一窍不通的叶泠雾丝毫没有察觉,心想着原来私底下的沈湛如此好相处,瞧这“和蔼可亲”的目光,不知道的人谁能想到他会是叱咤战场的沈小侯爷呢。 “如何?”叶泠雾见沈湛放下茶碗,忙问道。 沈湛淡淡一笑,郑重的回道:“在京城时我未喝过表姑娘做的茶,也不知是否有进步,不过这碗茶确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的。” 叶泠雾愣了愣,她对自己的手艺是清楚明白的,要说“迄今为止最好”也太夸张了,沈湛是何人,他要是想喝茶,京城最好的茶娘都得在旁亲自伺候,她这手艺哪配得了如此高的称赞。 叶泠雾摸了讪讪道:“侯爷可别打趣我了,你这句话我听着当之有愧。” “我从不说假话。” 沈湛默了半刻道:“表姑娘可有小字?” 叶泠雾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有,我的小字叫卿卿,是外公取的,除了他之外也没人叫过了。”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只是那个人早已没见面,没联系,或许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卿卿。”沈湛低语喃喃道。 叶泠雾背后一僵,男人的声音醇厚含着浅浅笑意,好似情人间耳畔间的私语。叶泠雾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欲言又止半晌,自我安慰:“侯爷是长辈,叫晚辈的小字倒也合礼。” “长辈?”沈湛嗤笑不语。 合不合礼,沈湛不知,他只知道眼前的姑娘,自己从未想当他的长辈,虽说二人年纪上差距是有些许大,但他结识的好些将军里,都是比自家夫人大上些许的。 叶泠雾不明白沈湛的心思,听他的那一声嗤笑,心中茫然,想了想道:“侯爷不喜欢被人称作长辈吗?” 沈湛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只是听卿卿叫我一声长辈,总觉得人未老心倒是先老了。”
第78章 云在遮月,树影婆娑,屋内无声,摇曳不息的烛火倒映在桌案的账册上,风一吹,纸张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口家丁的还没来得及通报,来人已踏进屋,神色匆匆道:“少主公,听说您回来了,那孙家……” 声音戛然而止,岳扬看着罗汉椅上对坐着的男女,顿时腿如灌铅,脑如岩浆狂涌,慢半拍的猛烈咳两声,这才强咽下后面要说的话。 本是大大方方,堂堂正正进屋的,可此刻的叶泠雾却莫名心慌,手足无措地起身行礼道:“岳…岳扬小将军。” 岳扬也是尴尬,回礼道:“表姑娘也在呢。” 沈湛神色丝毫不变,温言道:“在外面等我。” 岳扬身上一抖,转身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 叶泠雾不是没瞧见岳扬进来时忙慌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道:“今晚你还是宿在这吧,祖母那边我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这话说的不容置喙,可叶泠雾却不敢答应,这慕容宅邸又不止他一个人,别人送她回去不也一样吗。 是以,她刚要出声拒绝,却听沈湛道:“北苑那边别去,其他小院你都可住着。” “为何?”叶泠雾的疑惑脱壳而出。 沈湛神色肃然,回道:“那晚虽脱身,但路徐安也不是好糊弄了,二日一早就叫雪月沁园的管事送来了两个瘦马,这两个瘦马不简单,你切莫碰上。” 叶泠雾皱了皱眉,她只听过壮马,烈马,千里马,怎么有人送礼还送营养不良的瘦马?不对,重点好像是后面一句。 她懵然道:“为何不能碰见,那两匹马难不成还会通风报信了?” 沈湛看着她眼里的诧异,恍然明白这丫头年纪小,不知何为瘦马,无奈一笑:“对,是会通风报信,所以卿卿要小心些,别往北苑去。” “……”叶泠雾有种被当孩子哄的感觉。 书房内。 沈湛将从孙家带回的两份帐簿摊在桌上,此时他已极速浏览了一遍,手不听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岳扬见他周围气息低沉的可怕,问道:“少主公,这孙家可真是有大不妥?” 沈湛道:“你自己看看。” 岳扬拿到帐簿,两本对照一看,发现这孙家居然在做两份帐,不仅虚假报税,甚至在明账上可以清楚知道路徐安每月都会花大价钱在雪月沁园拍得竞品,这本是花出钱的,可暗账上却又明确记录路徐安花在雪月沁园的那一笔钱的进账,一出一进,不仅分毫未花,甚至还将这笔钱洗进了自己口袋。 “原来这雪月沁园的老板就是路徐安!怪不得这孙家二房如此有钱,少主公不在都不知道今日宴席奢侈的简直和国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扬又道:“路徐安这些年笼络的商户不少,顾,赵两家能升职,靠的还是路徐安,花了千金白银,又答应了与路徐安的买卖生意,一个商人简直比做官的还威风了!” 沈湛端起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你觉着路徐安与孙坤乾,是怎样的人?” 岳扬思忖道:“路徐安这人野心极大,早些年孙坤乾利用职务之便帮他将路家做起来,这几年势头盖过孙坤乾,甚至还敢越俎代庖了。” 沈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这商岂敢盖过官,路徐安这人野心大,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不然这些年早就进昭狱了。” 岳扬恍然道:“少主公的意思是,这孙坤乾有把柄在路徐安手上?” 沈湛冷着脸,不语。 夜色沉沉,犯月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大到整个城池都朦胧了。 沈湛走后叶泠雾也不知该去哪,说是慕容宅邸都可居住,但具体住哪又没准话。 自他走后,叶泠雾便一直坐在小院长廊上,没人管着也没人理,望着远处的犯月山,看着近处的雨,想着若是在渝州的话,入夏应该不会下这么大的雨,吵的人睡不着。 渝州入夏总是悄无声息的。 困意渐渐来袭,叶泠雾双手伏在朱栏,脑袋颓然地搭在手臂上。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脚步声,她听见有人说话,好像是岳扬的声音,内容里提到了孙琨乾,知州府,宴席…… 叶泠雾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入目就是一张极俊朗的脸,他好像在说话,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在问自己为何不回屋睡,叶泠雾很想回答,但嘴皮子仿佛粘在一起,咿咿唔唔了两句,又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叶泠雾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好似悬空,再睁开疲惫的双眼时,那张俊脸换成了宽阔的胸膛,鼻尖是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好像被人抱着,很舒服,很温暖。 外面雨打风吹,少女躺在床榻上没有一点察觉,昏暗的烛灯印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沈湛静静看了一会,才转身出屋。 与此同时,廊上匆匆跑来一人,见沈湛从屋内出来,立刻抱拳道:“少主公,城外飞信,孙坤乾去了城外田庄。” 第八十五 亥时三刻,雨骤停,夜色已浓,沈湛与岳扬秘密出城,城外小林已有数人在等候着,备好马接应。领军的校尉名叫秦霄,年纪比沈湛还大,是曾跟过沈铮的老将。 这一路赶得急,众人快马加鞭的朝郊外田庄赶,等到时,田庄却已是漆黑一片。 古旧的院门紧逼着,沈湛一脚踹开,里头是残破不堪,屋檐还在滴着雨滴的茅屋房,庭院是还未修葺过的泥土地。 岳扬抬步就要往里走,却被沈湛一手拦下。岳扬脚下一顿,不解道:“少主公,咱们不进去看看吗?” 沈湛垂眸扫了扫庭院里的泥土地,道:“不用看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 岳扬瞪大眼:“啊?少主公怎么知道的?” 沈湛睨了眼他,沉着脸没有回答,还是秦霄解释道:“那些人为了防止我们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这院子里的泥土全都被翻新过了。” 闻言,岳扬蹲下身细细观察一番,一拍大腿站起身道:“这些人老奸巨猾的,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 秦霄道:“倒也不是什么都没留,能在一刻钟的功夫里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的,也就只有军中之人了。” 岳扬道:“军中之人?可早年间陛下为了防止边境生乱,除非特设镇边将军,否则边境的军权可都掌握在陛下手中,犯月向来太平没有军营驻扎,重兵都在十二镇,孙琨乾身为知州,与军中之人在此私会,岂非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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