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坤欲将尚未盖玉玺的奏折撕得粉碎,但他一个文人终归没有指力,撕了半天发泄了气焰,制作精良的圣旨连形都没有变,遂引了烛火烧成了灰烬。 第二日,昨夜宫变之事震惊了朝堂,也震惊了李啸倾:陛下没死、皇位没空出来,朗才死了、垫脚石没了,打破他完美计划的人是卢飞。 这些一个个的胡刀骑兵,总是跟他命里犯冲,自他入朝以来就是如此。李啸倾气的发狠咬牙。 # 叁
第34章 漠北,和林。思勤从战场上把赵无垠带回草原深处以后,三天三夜没睡觉,才止住了他的血,补上了他被戳的稀巴烂的五脏六腑,自己多年累积珍藏的药材用了个干净。他撑到阿木古郎退兵回来,思勤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思勤把未退甲胄的阿木古郎从军营里拽到赵无垠的病榻前,逼问他:“你自己看,到底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思勤就是要他看见赵无垠气息奄奄的惨样,他很明白阿木古郎有多残忍,包括对待自己。他喜欢他,很喜欢,面对自己的弱点,狼王向来喜欢掐死在萌芽里。若不是让他见一面,只怕激不起心里那点怜惜,随口一句灭了,眼不见心为净。 若是在其他时候,他眼不见心为净也就罢了,只是而今在这漠北王朝,四周除了沙漠便是草原,连片山头头都找不到,若想取得珍贵草药给魏王续命,必须要有阿木的帮助。和林是蒙古的都城,只要阿木一句话,各国的贡品不出一月便能缴上来。 “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思勤又问了一遍,带了点威逼利诱的气势。 “……活的”,阿木嗓音干哑,迟疑半晌。 “好”,思勤松了一口气,“那你去派人给我找几味药,越快越好。”说着,他抄起笔开始写方子,“他可能中毒了,现在体质太虚尚且看不出具体情形,若是真不幸被我料中,那这些药就不能断。” 他将方子塞给阿木,阿木正盯着赵无垠胸前的一摊红出神,赤裸裸的目光时而扫到脸上,苍白而没有血色,像是冰冻的人。他的脸上分明刻着: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睡着,那就好了。 思勤不由分说打断他的幻想:“你再晚些日子,他不仅能一直这么睡着,他还会腐烂、发臭,被蛆啃食全身。” 他越说越恶心,阿木古郎实在听不下去了,接过药方转身走人。思勤在背后气得不行,用煮好的草药为赵无垠擦拭伤口。自从把这人带回来,他一天都没睡过好觉,连着脾气都急躁了不少。这么下去,只怕眼前的人还没醒,自己就先倒下去了。 半个月过去了,阿木古郎送来了三倍多的草药,大概想让赵无垠泡澡用。思勤却没空可怜他的一番痴心,整个心思都挂在魏王爷那气若游丝的脉搏上,夜晚都不敢多睡。赵无垠病的皮见骨,他也跟着累的皮见骨。 没办法,放眼丈量这漠北,能救得了眼前人的也就只有他了。蒙古人天生对草药不敏感,这么多年他教的徒弟没有一个出徒的,纯属浪费时间,如今也只能做一些磨磨药之类的苦工。 阿木古郎的归来,带回来一些俘虏,也带回了南方的消息,消息像被他带起刮来的一阵风一样刮进漠北—— “你们知道吗,魏王爷战死沙场,大梁正在国丧呢……” 思勤磨药的手顿住,瞬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朝王爷、四境统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判定死亡呢?也亏得阿木古郎在那么混乱的战场上还能想到这一招。 阿木绝了他南归的后路,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所以他这是想做什么?把他留困在漠北? “活该!”思勤愤愤道,手中的药杵捣的飞快,“在自己心上人身上戳刀子,疼不死你。” 在思勤的悉心照料之下,赵无垠的脉搏逐渐稳定,他放下了一半的心,闲下功夫便将那几大车草药做成了药丸、药粉之类,以备不时之需。他每天鼓捣瓶瓶罐罐,这草原上没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不过他向来如此,也没有人多余问一句。思勤的日子过得很清闲。 军队撤回漠北以后便开始休养生息,阿木古郎安抚好家属和俘虏之后来的勤快了些,有时候会帮着他照应。难为他白天应付完难缠的对手,晚上还记着来走一遭,不知道昏迷中的赵无垠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该作何感想。思勤叹息一口。 是夜,思勤端着药掀开门帘,正看见阿木握着赵无垠的一只手——看来近日的相处让他胆大了不少,都敢动手了。 思勤咳嗽一声,阿木古郎迟钝的反应过来,这才抽回自己趁火打劫的手。思勤走近将茶盘放下,端起药碗递给他,问他他要不要亲自喂。 阿木古郎接过,平日拿大刀的手拿起汤匙显得尤为笨拙,喂一口,能洒出去半碗。 最后思勤实在看不下去了,狠心打断他难得一见的温情,“哎,还是我来吧,照你这么喂下去,他还没醒过来就先被你呛死了。” 思勤给他喂了药,换了纱布,伤口太深,还是没有结痂,不过好在血是止住了。包扎好之后,又给床上的人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昔日战场上威风凛凛的统帅此刻像个人偶,任凭他摆弄。 思勤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话是用来安慰阿木古郎的,“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事情只同你说过”,夜深人静适合谈心,阿木突然脱嘴而出。恍然间,他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算无遗策的狼王。但思勤知道,人终究是变了,这些年争储、杀兄弑弟,四境被他打了个遍,他都看在眼里,因为他始终跟着,自己的手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我记得,在南下的时候。所以你们当时的计划是什么?不会是把他掳回来吧?” “呵,我倒真想那么做”,阿木古郎笑笑,“不过这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没想到阴差阳错让你给办成了——我没有什么计划,我就是想赢。” 思勤默然,“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话刚说完,赵无垠便轻咳了一声。很轻,手指微动。但阿木手撑着床沿,一副急欲起身而走的模样。 思勤揶揄道:“虽然你们有家国仇恨,还有私情未了,但你也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吧?他一个病体之躯还能吃了你不成?” “还是你怕他恨你”,思勤说,“或者说,怕看到他恨你的样子?”他眼睛里的光似乎要撕裂这片夜,比烛火还要明亮。 阿木古郎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和思勤太亲近,没必要像在大臣们面前那样端着形象,再来思勤太了解他,打蛇打七寸,一语中的。 “自从撕破了脸面,一句话都没说过吧。知道必然没结果的事,就不要存着一些幻想了,等他醒了放他走吧”,思勤温声劝他。 “不行”,阿木冷声道,“我不可能放虎归山。” 思勤留给他一些颜面,没有戳破他真正的意图,俯身给赵无垠掖好被角,“那你就当这漠北没有这个人,你这个祸害,沾谁谁倒霉。”他是在暗示阿木古郎不要把朝政上的争端引到赵无垠身上,毕竟这人也是个祸害。仗打了这么多年,蒙古里没有一个不恨他的,出个门光口水都能被淹死。 第二天,阿木便没有再过来。思勤感叹,能当王的人果然不一般,这撕心扯肺的感情说掐死就掐死,人说不见就不见。 第四天,赵无垠情况好转,呼吸声匀了,脸上也有血色了,思勤就知道,人活过来了。毕竟年轻,身体也好,活气儿回来了,过不多久就会醒了。 第十天,院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思勤掀开帐子出去,看到的是三重把守的重兵,连房顶上都布满了人。他推开院门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身着甲胄的蒙古兵面不改色呵声道:“狼王有令,这个院子除了思勤公子谁也不能出入!” 思勤扫了一眼院子里乌泱泱的人,愤愤道:“这么大点院子都不让出门,他要把人憋死?!”说着他转身去找阿木古郎算账。 思勤并不知道,在屋顶上埋伏的弓箭手里,有一个长得极像蒙古人的梁人。在他走后偷摸下了房顶——薛鸿飞。 按照计划,在刺杀魏王、北伐战败之后,李啸倾掌控了朝廷会第一时间把他调回金陵。但是后来得知金陵失手,他本人也已经暴露,不可能再隐藏在大梁的队伍里,只得被迫无奈跟着阿木古郎来到了漠北。 不管是因为当初被袁址降职调离京城,还是后来一直被赵无垠打压不起重用,薛鸿飞作为李啸倾的一枚棋子,都不可能放过魏王。 此刻他偷摸下了房顶,掀开了门帘,就看见了病榻之上的赵无垠——昔日风光无限的魏王爷,而今奄奄一息。薛鸿飞冷哼一声,想着若是就此给他一刀,阿木古郎一定会追究,阿木前几天天天来守夜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况且还有思勤在侧撑腰。 凡是重要的人物,都不能死的太草率,包括敌人。这是李啸倾教他的。 薛鸿飞从怀里掏出一白瓷瓶,白色的粉末迅速化开在水里。他听闻魏王已经恢复了知觉,过不几天就醒了,如此给他灌下去怕不会乖乖听话,还容易打草惊蛇,于是眼睛挪到了他胸前的那一摊红,不由分毫的倒了上去。 赵无垠疼的皱眉,蜷缩着手指,徒劳无功的想握紧。但没多久便失去了知觉,再次沉睡下去。
第35章 思勤愤愤的归来,和阿木的谈判最终没有得逞,阿木古郎唯一退让的就是:“那给他换一个大一点的院子,这样总不会被憋死了吧!” 蒙古人都是野蛮人,这话一点都没错。 而当他开门而入,看到赵无垠惨白将死的一张脸,再一搭脉搏时,自己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脸色不比床上的人好看多少。他眼睛扫过四周的桌椅,扫过上面的汤碗,从床头的匣子里掏出一粒红丸,掷了进去,那残余的水渍像是活了过来,蒸腾出浓密的白沫,最终燃烧着散发在空气里。思勤打开门,阴沉着脸吩咐左右道:“去把阿木古郎给我叫过来!” 小士兵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不多久跑过来说:“狼王正会客,暂不见任何人。” 思勤把门摔得哐当响。 一刻钟以后,他再度开门:“那你去告诉他,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小士兵一脸疑惑的再度出发:似乎思勤公子睡在哪里,狼王从来没有管过。 这次那个小兵干脆没有归来,被阿木古郎给扣押了。 直到半夜,可能见里面的灯还是亮着,阿木古郎才屈尊过来一趟。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叫我过来干嘛?让我撤兵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话未说完,等他看到思勤如死尸一般僵硬的脸时,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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