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均啧了一声:“我怎不知道药王庄还有一本单独的账册!” 冷兴道:“据属下所知,药王庄原本并非知秋堂产业,而是十三年前老堂主……使了些手段得来的。”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灵均一眼,其中沈阕的狠辣不言自明。沈灵均只点了个头没什么反应,冷兴接着道:“西域药王庄是产药圣地,药材珍稀金贵,数量又大,有自己的一份单独的记档并不稀奇。” 沈灵均缓缓靠到椅背上,手指搭着桌案,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边在脑海中理着思路。 他们知秋堂麾下的药王庄产了一批毒药暗中被运往京城,还很有可能卷进教坊女死亡案。这若要被查出来,整个知秋堂都得被问责。想要查明这批毒药的去向用途,他便不得不回一趟药王庄。 说起来,吞并药王庄时他年纪尚小,还当真从未去过。 不是他不愿,而是沈阕在时重权而多疑,生怕让沈灵均染指多了,平白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来。 转眼又一事占据了他心头,不禁伤脑筋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去药王庄的事情若被苏兆晚知道,他必要跟来。这人对药王庄有种特有的偏执。他想来也并无不可,只不过,堂主推选便在这几日,他们一来一回的便需加紧日程。 想到此处,沈灵均将账册“啪”地一合:“备好车马,我们去药王庄。” 他虽年轻,却向来说一不二,冷兴领命,便下去准备。 忽然沈灵均叫住了他。冷兴回过头,却见大少爷面色有些不太自然,脸颊上有一抹隐约的红。冷兴还当自己看错了。 沈灵均看着他,有些支吾,片刻,方道:“你若路过临月轩,顺道跟里面那人说一声,说今夜二更秘密从城北出发去看药王庄,他若要来自己想办法避着人,别给我添乱。”想想又补充道:“要是没路过就算了。”说罢偏过脸去。 冷兴忍笑,答应着去了。 -本章完-
第15章 枕孤鸿·15 爽约 沈灵均向来缜密,既决定了要去药王庄,恐打草惊蛇,次日便令人仿造了大理寺的官文。正午他陪着沈夫人在安寿堂用膳时,卫凌火急火燎送了进来,说是西域伊兰城有紧急要案,大理寺卿让沈灵均即刻停止休沐,前往查探。 沈灵均顺理成章收拾了行李,越发连沈熹也不去回,便预备当晚启程。走之前他特地将温奶娘拨到沈夫人府里伺候,以免沈熹一时错打主意对沈夫人做些什么。如今沈阕不在了,沈夫人虽庸懦,总归是向着沈灵均的。 安排停当,他忍不住往不远处的临月轩看了一眼。秋风飒飒,吹得松涛层层叠叠,倒将屋宇遮挡住了。 事不宜迟,夜色刚擦黑,大理寺队伍便整束完备聚集在城门前。零星人影,月升乌啼,却并未就走。 卫凌已经被遣去沈府后门看了三回了,夜阑人静里连一丝风都没起。他绕着沈府兜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人。远远地瞧见沈灵均骑在马上,几次朝他这儿张望,又佯作无所谓地别过脸。 此行随行队伍精炼,除了贴身跟着的冷兴,就几个大理寺护卫,皆是武艺高绝之士,后面还特备了一顶空的马车,体量不大,用了保暖的羊毡作垂幔。 见卫凌又一次空手而归,沈灵均饶是故作若无其事,却也有些坐不住了,烦躁地拽了拽缰绳:“你当真把今晚我们去药王庄之事告诉苏小娘了?” 冷兴哭笑不得:“大人这一夜都问了几次了,属下确实依着您吩咐和二娘子提及了此事。至于他为何不来……这属下如何得知!” “嘁!”沈灵均没来由地脾气上来了,冷冷道:“这人惯会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丝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冷兴看了他一眼,忍笑:“大人若想他来,何不直接让卫凌去请?” 沈灵均横了他一眼:“请什么?告诉一声便已是我仗义,药王庄也是他自己哭着喊着想要的,这会子又不上心。爱来不来,到时可别怨我!”说着将手里缰绳一抖,赌气道:“不等了。” “大人,那这马车……”冷兴叫住他。沈灵均没回头,斜睨了一眼,道:“就暂搁城外酒肆里,多给人家些银钱。” 如此再不多话,大理寺队伍秘密从城北出去。没有带马车果然脚程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已经行入北郊密林里去。 新月凌空,夜色澄明如洗,偶有几只秋蝉僵了硬了,从枝头坠下来掉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北郊密林在夜里昏黑阴鸷,树影重重,将月色挡了个七七八八。沈灵均一行人烧了松明连夜赶路,沿途凝了一缕轻飘飘的烟尘。 松涛汹涌,一浪叠一浪,繁密摇影间,总让人觉得旁侧树丛里似隐匿着什么山魈凶兽,整屏息蛰伏,虎视眈眈窥视着夜行人。 阑州城地处西域与中原交界,离帝京百里路,去边塞倒是方便,天高皇帝远,又比邻异族,是而匪贼强盗与江湖门派都喜欢聚集在这片区域。 药王庄在西域玉昆山脚,地处楼兰城内,地势高,长年大雪封山,埋藏着数不尽的雪莲、冰蟾等奇药。下方村庄聚集敕苗族裔,因而蛊毒巫术也盛行。沈灵均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连行三日才走到敕苗古镇伊兰,与楼兰仅半日路程,便暂在那里唯一一处馆驿歇息下来。 “明日便要入城了。”沈灵均裹了裹貂裘锦衣,站在馆驿楼顶上往楼兰处眺望。西域气候异于中原,白天炎热夜间寒凉,如今已是秋季,深夜里竟在窗叶上结了薄薄一层白霜。 沈灵均道:“不知怎的,我总觉着奇怪。”他往手里呵了口气,对冷兴道:“你有没有觉得,此行有些过于顺遂了些?” 冷兴正帮他拨弄手炉里的炭火,吹得旺些,旋上炉盖递给他:“顺遂不好么?” 沈灵均接了过来,淡淡道:“依着沈熹的性格,即便我用查案作借口,他依旧会怀疑。虽不至于当道截我们,但总归会跟踪窥探。可这一路别说什么探子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这倒让我有些……拿捏不准。” 冷兴道:“许是大人多心了。大理寺向来为朝廷查案,行事都需隐秘。私自探查大理寺少卿的行踪是大罪,二老爷就算心里存疑,也不敢冒这险。” 沈灵均嗯了一声,未置可否,眉宇间的愁云依旧不展。 “苏兆晚也奇怪。”静了片刻,沈灵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冷兴愣了愣,失笑道:“大人越发多心了。他一个深居内宅的男妾能怎么样?” 沈灵均道:“对药王庄感兴趣的是他,提议去蕉下汀盗取账簿的是他,我要来药王庄细查时却打了退堂鼓的人又是他。” 突如其来的猜忌,冷兴一时不知如何搭话,道:“这……许是巧合。” “谁信呢!”沈灵均冷哼一声:“此人从头至尾就如迷雾里的毒蛇,吐着信子算计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他反常,沈熹也跟着反常,这里头会没有一星半点联系?” “大人,您怕是这几日劳累了。二夫人深恨二老爷,怎会跟他再勾连!” “他恨沈熹?谁又能挖出他的心肠来看?”沈灵均冷冷看着他,眸中幽暗,尽是猜疑戒备:“他在我跟前说着这套,兴许在沈熹跟前又作另一番心肠。沈老爷在世时,他又不是没跟沈熹苟且过。此时向我投诚,能有几分真?” 冷兴无奈,叹了一声:“大人……” “冷兴,你今天怎么回事?”沈灵均蹙眉不悦道:“往日我都教导你们,世人自带三分险恶,不可轻信。你怎么就对这苏小娘毫无猜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主子呢。” 冷兴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莫见他生得好看便掏心掏肺,哪日被人捅一刀都不知道。”沈灵均将半凉的手炉往他怀里一送,回身下楼:“去休息吧。” 冷兴捧着铜炉,眼睁睁看着沈灵均背影隐没在馆驿阴沉沉的楼梯里,不禁有些伤脑筋。冷兴挠了一把头发:“也无怪大人多疑,少庄主此番……究竟是何用意啊?”好容易结成的盟,他却无故爽约,平白叫沈灵均疑心他假意投诚,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沈灵均屋里的灯已经熄了,他枕着胳膊躺在榻上,却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 苏兆晚的模样,从他跨入灵堂第一眼看到时起,到后来两人在灵堂撕破伪装针锋相对,皆在他脑海里来回翻飞。这人骨子里的放浪带着三分从容,举手投足间不似寻常的倌儿那般奴颜婢膝,便连被人摁在泥里折辱也有几许不折腰的傲气。 这样的人,本身便不好拿捏,心思更是莫测。他会不会是沈熹那里的人,佯装与沈灵均结盟;又或许他有自己的目的,沈灵均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垫脚石? 想了半日想不明白,天明便要入楼兰去药王庄了。沈灵均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闭上眼。 都已然到这里了,那凡事便等去庄里查完之后再说。 他沉息丹田,将纷乱思绪压了回去,专注在吐纳之上,不多时便沉沉睡了去。 他窗户没关严实,西域的月明晃晃映在床上,踅摸过缝隙,漏进屋里来。 他窗户正对着的一处民宅,阁楼里躲着一个人,正托着下巴往他们这里看,将他们在屋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苏兆晚看了半晌,少年老成的大理寺少卿睡了片时又醒了,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似被什么难题缠着了,客房灯火一直亮到后半夜方熄灭。 他低低嗤笑一声:“苦豆芽儿,大半夜里不睡,想什么呢!”沈灵均又睡下了,他才跟着侧卧下来。阁楼里堆满了干草,躺着又软又暖和。苏兆晚侧了个身,嘴角噙着笑:“该不会——是在想我吧?” -本章完-
第16章 枕孤鸿·16 奇人 伊兰小城毗邻着楼兰。他们翌日清晨出发,一条道从城门口出去,晌午便到了楼兰。 楼兰城是几百年来与外邦的通商要道,很是繁荣兴盛,虽仍是大唐疆土,却也聚集了许多波斯匈奴人,从城街到人群都是满满的异域风情。 要事在身,他们也无心观赏,进了城便匆忙打听玉昆山、药王庄。初时路过几间药铺,自报家门是阑州知秋堂的少当家,谁知店家一听面色便冷了,推脱事忙,便将他们往外搡。最后还是他亮出了大理寺令牌,说要去药王庄查案,这才有路人给他们指了道。楼兰城街道七拐八弯,岔路又多,好在大理寺声名远震,当地人多少都得卖点儿朝廷的面子,才一路问着穿过了重重人海,找到玉昆山脚下来。 秋日的楼兰寒风刺骨,玉昆山又比城镇的地势高出许多,半山腰里已经开始积雪了。 爬了片刻,山林寂寥,雾凇沆砀,越发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走了大半日脚底又酸又凉,雪水浸透了鞋底,如一根根钢针似的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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