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晚摇摇头:“倒也不是。”他指着离他们较近的一张桌子,道:“你看到没有,每个郎中,桌上都放了两碟朱砂。他们看似随意蘸取,其实颇有讲究。或许是他们在号脉的时候,注意到了孩子身体上有什么特质,因而用循蜂朱砂标记。若是没有,则用那碟普通的。” 沈灵均皱眉,心里没底,道:“他们到底……看上了那些孩子什么?” “谁知道呢!”苏兆晚耸了耸肩:“反正不是预备给他们发糖吃。” 沈灵均啧了声,忧心忡忡。 知秋堂很早年开始便是江湖大帮,分舵遍布中原,甚至长安城里便有两家,分处东市、西市。他们的药材好,医者脉息精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可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们从沈阕那一代开始,便与朝中一些重臣大员密切来往。初始时是专供些稀罕药材,达官贵人,养尊处优惯了,身上富贵病多。他们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肾气亏竭、身虚骨软,因而多半需要知秋堂给开些锁阳固精之物。 沈氏虽是商贾,却也深谙投其所好之道,抓药时,偶尔也会引荐些红粉娇娃,以供大人们固肾后享受。后来,正经调理身心之药也少了,给的大都是强提阳气,大补益精之物,服用后立竿见影,当即可享鱼水之欢,可是却从内里掏空身体底子,一旦大厦倾颓,便是药石无医。 知秋堂却凭此名声大噪,赚得盆满钵满。再后来…… 沈灵均想到此处,手指微动了动,捏紧了领口,里头一块成色普通的硬玉硌着手。 再后来,知秋堂在京城专设了处教坊,表面上是教授曲乐舞艺,实则特为官场大员所设的暗娼馆。大朝有律,在京官员一律不可狎妓。这处教坊,可谓是为京城贵人提供了一处红粉销金窟。 只不过,这里头的官妓,未必全然是风尘女子。多的是知秋堂各地悬壶看上的良家女,被拐了投进来的。数十年间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女子。 沈灵均抿紧了唇,兰绫教坊,在京城扎根已久,又有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还和江湖上第一大药帮牵连甚深。若要连根拔起,必须证据确凿一击中的,否则,万一牵涉到宫中朝中一些暂且碰不得的人,难免大事化小。因而陛下才下了密旨,叫沈灵均暗中追查,务必水落石出。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知秋堂现在已经如此胆大妄为,竟将手伸向了孩子。 想了半日想不通,沈灵均烦躁地挠挠头:“知秋堂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兆晚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你随便抓几个你知秋堂的下属来审审不就好了。” 沈灵均皱眉道:“事关重大,哪儿就那么容易了!再说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下人又怎能尽知。” “那没法子了。要么你干脆把沈熹抓来,小娘我一身本事,保管让他吐口,怎么样?”说到毒审沈熹,苏兆晚跃跃欲试。 “你还能再不靠谱一点么!他又没触犯刑律,还开堂义诊,怎么看都是行善积德的大善人,你让我拿什么理由审他!” 苏兆晚哼笑两声,嘲讽:“稀奇!难得你们大理寺还懂得讲刑律!”沈灵均白了他一眼,懒得掰扯。 又想了半刻,沈灵均缓下语调,道:“小娘,我需要找到那些,被知秋堂做过循蜂记号的孩子。你帮我。” 苏兆晚道:“这事儿与我有关么?” 沈灵均被噎了一下,抬头看他,有几分愕然。 苏兆晚理所当然道:“无利不起早,跟我没关系的事情我费这功夫做什么?” “可那都是些无辜孩子……”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帮你是为了找茗儿,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苏兆晚看了他两眼,对他这悲天悯人的态度嗤之以鼻:“沈灵均,你少在我面前装蒜,想求我帮你了结你手头的案子,就好生摆出一副求人的态度来。像你这种手黑到连自己弟弟都杀的人,就别演什么慈悲为怀的戏码了。” 沈灵均面色一变,沈灵锡的面孔蓦地闪过,他一霎攥紧了拳头,目光沉了下来。 苏兆晚看着他,冷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说着,伸手抚摸着沈灵均的脸,捏着他的下巴,看似宠溺地摇了摇,轻声:“灵均,我虽善使毒,可你的心肠更毒。你之前那句话还真说对了,我俩就是天生一对的阴险小人。” 沈灵均垂下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无奈地笑了出来:“好吧。小娘,孩儿求你。”说罢抓住苏兆晚细瘦伶仃的腕子将他拖近前来,一手扣住他的后脑,拇指轻轻抚娑:“小娘若是真有这般好本事,能助孩儿了了这桩案子,您要什么孩儿便给您什么,可好?比如苏茗的下落,再比如……” 苏兆晚身子蓦地腾空,又被人搂在怀里,此时少年的手臂再不如之前那般温柔,倒像个铁箍将他紧紧桎梏住,张开手指把在他腰里,掌心里内力翻涌,暗藏威胁,如波涛一样聚在苏兆晚腰肋最柔软处。 沈灵均勾了勾嘴角,贴着人的颈子,声音低沉轻缓,像恋人耳语:“……小娘说,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救,难道小娘想要个孩子?”他另一只扣着人后脑的手滑了过来,重重抚过脖颈、胸乳,然后按在他腹部。 沈灵均低笑了声,吻了吻他的唇,“事成之后,孩儿让您揣个崽儿好不好?就揣在这里面,嗯?”他一手托着苏兆晚的腹部,一手抵着腰,双掌暗合,只消稍一发力,便可揉碎人脏腑。 “沈灵均,你果真是个疯子。”苏兆晚感受到威胁,腰身微微发抖。 沈灵均乐得接受这个称呼,温润如玉的眸子里带了些疯狂的笑意:“小娘愿当我是个疯子,我便是个疯子。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的疯子。” 苏兆晚的胸膛抵着他的,喘息粗重。心里觉得怎么听他说话,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痛感。 “行了!你离我远点。”苏兆晚挣脱,将他一把推开。腰腹上少年方才手掌接触的地方被烙得发烫,苏兆晚鬼使神差地红了脸,道:“不是不肯帮你,你眼下叫我去整个阑州城找到那些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如果想要找他们,除非有药王蜂引路。” “找药王蜂……?”沈灵均摸着下巴。 “沈府肯定有。”苏兆晚扬了扬眉毛,“药王蜂素喜清凉潮湿,而且需大量采食花蜜才能活。你知秋堂的药庄的环境不可能养的了,唯一适宜之处便是沈府后花园。我猜,那里应当有一处蜂巢。” “啧……”沈灵均叹息一声。原本要躲着府中诸人,没想到,兜兜转转还非得回去。 “或者,你不打算回去也成,你叫个信得过的熟识之人,用花瓣替你扣几只带出来,我们等夜深人静了放飞它们,跟着去寻便可。” “信得过的熟识之人,谁?”沈灵均一时难住了,“母亲已然倒戈,冷兴在药王庄。此时此刻下人们见风倒,全府几乎都是沈熹的耳目。” “未必。”苏兆晚道:“再想想。” 沈灵均蓦地眼睛一亮:“温奶娘!” 温奶娘自幼服侍他与他生母苏缇,视沈灵均犹如己出,苏缇过世后便也跟他到了沈夫人屋里,照拂他到他金榜题名。就算所有人都倒向沈熹,她也依旧会站在沈灵均这一边。 沈灵均一骨碌爬了起来,身上土都来不及拍,便往山下奔去。 苏兆晚跟着跑了一段,没追上,索性放缓了步伐,由着他飞也似的跑下去,自己慢悠悠地走,顺手折了两只花,看了两眼又丢掉。 嘴里嘲笑:“啧,年轻人。毛毛躁躁的。” -本章完-
第29章 枕孤鸿·29 孤注 枕孤鸿·29 孤注 沈府门户朝着主街,此时大门洞开,迎着来来往往问诊乡亲,可唯有从高处往下望去才能看见,白墙砌起,将整座府邸一分为二,前院是大老爷沈阕生前寓所,后院则住沈熹。却在西边最不起眼的角落,单独划了块地出来。 这块地上的土还很新,色泽与沈府旁处不同,看来是近两年刚刚动过土。有一处蓬子,下方种着成片花草,秋日里都开着繁盛的木槿和海棠,几只大头绿身的蜂子围绕着一朵初放的海棠嗡嗡振翅,逗留在娇花旁,有一只大的按捺不住,扒着花瓣往蕊心里硬钻,把鲜花瓣强行扯开,一上一下地颤动。 沈灵均矮身伏在外墙沿上,看了许久。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的。是他当年与母亲苏缇一起居住过的偏房。 当时偏房简陋,雨天还漏水,母亲拿一只木盆接着雨水,便坐在盆边刺绣。苏缇虽不是地道的江南闺秀,可手艺一向巧,一手绣工便连苏杭织造的绣娘都自叹不如。沈阕吝啬,沈夫人又有意克扣他们母子的份例,苏缇只得绣些工巧之物让温奶娘偷偷拿出去换点银钱贴补。 年下冷了,苏缇的手生了冻疮,捏不稳针线,有些活儿难免做得慢了。有个单主等不及,上门来讨订钱,母亲私自接触外人、接外单的事情东窗事发,让沈阕绑在祠堂里鞭笞,沈夫人趁机查抄了他们本就破败的偏房,把那几幅原本就绣好的帕子搜罗走了,还收走了她这几年攒下的十几两银子。 那年冻饿交加,母子俩差点儿没死在屋里。沈灵均年纪小,不抗饿,哭得奄奄一息的,头也晕了眼也黑了。忽然,嘴巴里有股热乎乎、咸腥味的热流,他本能地张嘴就吃。揉揉眼睛清醒过来,满嘴都是血,苏缇躺在身边睡着了,她手腕上有道刀口子,送在沈灵均的小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禁足的门户难得一响,有盘冻馒头被丢了进来。上面霉绿斑驳,沾了几片雪。沈灵均爬过去捡来,却怎么也不想把这样的东西喂进母亲口中。 一墙之隔,沈府前厅里在大摆年宴。觥筹交错,欢饮同宴,酒肉的香味层层叠叠飘过来,像惑人的妖魔一样缠着他,勾引他。沈灵均咽了咽口水,竟翻过篱笆,循着香味找去。 他是沈府的长子,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可是沈阕始终视他如无物。 许是因为他是妾室所生,而且还是地位卑下如苏缇这种,是沈夫人张罗着替老爷从京城烟花之地买来的舞女。他仿佛生来就带着罪孽,不论如何努力,在书斋里一枝独秀,所有人眼中他总是不如正房嫡出。那个一出生,就当然踩在他头上的弟弟,沈灵锡。 “为什么,为什么二弟有的东西我却不能有?……二弟今年又有新的冬衣穿,有新印的书册。便连——”沈灵均透过他挖开的窗纸,盯着沈灵锡的桌子看。 “便连二弟的米糕,看起来也比我的馒头好吃多了!” 窗纸挡不住珍馐的香气,沈灵锡桌上的圆月似的白面糖心蒸米糕看着诱人极了。 “二弟的东西,我也想!”沈灵均眼神瞬也不瞬,死死盯着。鬼使神差地,他偷偷掀开帘子溜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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