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之有?” 不该随意使性子归还锁魂链。但余羡张嘴多说不出一个字。 白尽泽处理完污血,坐到他身侧,“你只说,今日哪里不痛快,别的我不问。” “没有,”余羡垂眸,“倘若有一天要忘了极之渊,我会义无反顾选择辜负你。白尽泽,我当不了审判者。你可以杀了我,命本该是你的。” 白尽泽越听,皱眉越深,“忘?从何说起?” “审判者当无情无欲无求,方能公平公正,我做不到了。”余羡吐出一口热气,坚定道:“云挽苏说的那碗酒,你从未提过,但无论如何我咽不下,你若觉得失望,现在想将我的命要回去,余羡无半点怨言。” 云挽苏听到声响,推门的手顿在半空,恰好听到‘酒’字,惊得脸色一变。 白尽泽的视线已经锁定门缝里的他,容不得他逃,白绫捆了送到余羡跟前,问:“是他这么和你说的?” 余羡不点头也不摇头。 云挽苏挥了挥袖子,白绫越收越紧,一丝一毫也动不了,反抗不得只有干巴巴笑,“逗逗他而已,余羡还真是心思纯没城府,这么容易就当真了……余羡,那些话我收回肚子里,快叫师父放人,我要被勒死了。 ” 余羡眉目染了凉意:“你骗我?” 如此一来,他今日的举动和刚才说的那番话,在白尽泽听来无头无尾,莫名其妙。 余羡此刻羞得想逃回极之渊。 “真有什么忘情忘义的酒,你师父怎么可能还记得我。”云挽苏一蹦一跳到余羡跟前,悄悄话道:“无情无欲都是假的,余羡你还有机会,多看春宫图,好好学。” 说完他接着嚎:“快叫师父放开啊,我喘不上气儿了!” 余羡冷着脸,一言不发推门逃出去。 云挽苏动动手指头,继续干巴巴地笑,“白大人,您也知道我爱胡说八道,下次我不同您宝贝徒弟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保证。” 白尽泽嗯了一声罕见没追究,只道:“你去寻小公主的骸骨,若找不到,你就到我极之渊的冰池里当睡莲吧。” 云挽苏自觉细皮嫩肉,相比炎炎夏日的热,更怕冰天雪地的寒,根本吃不起这种苦。 “白大人,三思啊!”
第8章 不要被看出来 村里有一座长满青苔杂草的石桥,桥旁依附着一棵参天古树。隆冬酷暑,四季绿油。 白尽泽止步几丈远,抬眼打量这棵树。 下着毛雨,叶片滴水,一片挨着一片打得噼啪响。 贴近树根的树桩有处手臂粗的缝隙,里面是个大镂空,经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浸泡,苔藓茂盛一直蔓延出来。 这样潮湿的环境,树皮却干裂生脆,指尖稍微一触碰必定会带下不少木屑烟尘。 十几年前就该寿尽枯荣,此刻显现出的茂盛皆是障眼法,若这地方只是普通的村子,其中肯定藏着一个会法术的。 云挽苏头顶扇子,率先跑到树底下躲毛雨,等后来的师徒二人走近,说:“方才我问过村里的人,他们知道小公主的坟。相比小公主,他们更乐意将之称为大将军,一身赫赫功绩,到最后落得个葬在了钩吾山无人问津。” 余羡:“小公主受山下村民的爱戴?” “是骄傲,”云挽苏解释道:“据村民所说,小公主在村子里长大,十五岁才被皇城来的人接走,吃百家饭长大的,相当于自家孩子。自家孩子成了大将军,如何叫人不为之骄傲?” “所以狍鸮不伤村子里的人是这个缘由。”余羡不再多言,立在白尽泽身侧,他也发现了这棵树的异样。 “枝繁叶茂,但是枝干发黑,泛青长霉。有花有果,无虫无蝇,没道理。” 白尽泽见他蹙眉,点头道:“接着说。” 余羡走近几步,大致嗅了嗅,“长霉是经年雨水导致,花果同存,季节不对。” 树上挂了几片飘飘荡荡的红丝带,树背面还有一个不起眼,但是修建精致的小庙宇。 余羡说:“这是村里供奉的神树?” 白尽泽含笑“分析得不错。” 云挽苏:“分析什么,问啊!” 夜将至,穿着蓑衣务农的村民拉牛拖车往村子里走。云挽苏素来面皮厚,凑近了便问这是不是村里的神树。 村里鲜少来外乡人,话少的村民下意识提防他,不肯搭腔,点完头拽着牛走了。 云挽苏的视线顺着牛车去,自我怀疑道:“我看起来那么不像好人?” 他不信邪,等着继续问。 这回选了一位村妇,他特意装得旧病缠身的模样,面色白青,虚弱咳了咳,“姑娘,我看这棵树建有神龛,是不是能拜啊?徒步三日,就想将我这病求好……” 村妇皱着眉听完,看他穿着不像治不起病的,说:“拜这些可治不了病,若是大病得去皇城,小地方治不好。” “那这树,用来做什么的?” 提起树,村妇似乎不大愿意接话,但看他一咳嗽就差将心肝胆咳出来,觉得可怜便不想误人,说:“这树不吉利,轻易拜不得,也不像别人说的是神树,村长不得已才将这树供奉起来,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别多问了,你快些去医馆瞧瞧,病不能等。” 不远处的白尽泽若有所思,“树,不吉利。” “去一趟她口中的村长家?”余羡看着白尽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明明是在下雨,可站在白尽泽身边就什么都感受不到,冷暖适中。 套到线索的云挽苏送走人,折回来听见他们的对话,说:“不先找狍鸮了?” 余羡:“树有问题,其根本就出在了村子里。说不定和狍鸮有关。而狍鸮见着白尽泽就跑,想来是识得他的身份。小公主的骸骨不见了,村里人或许知道一二,无论从哪方面,这个村子就是最大的问题。” “不错。”白尽泽看眼天色,飘雨的缘故暗得快,他说:“就现在,去会一会村长。” 师徒二人走在前头,云挽苏觉得自己好像个多余的,小跑追上,“等等我,我怕这棵树,不吉利啊……” 林家。 远山生着青烟,雾绕朦胧,藏在林间的两层吊脚木屋时隐时现,细雨“啪啪”砸着轩榥。踏入此地白尽泽便察觉有异样,示意他二人先噤声。 遮住身体的同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少年。 十六七岁模样,肤呈麦色,偏瘦。眼睛溜溜大,炯炯有神。他踩着雨,跨石阶直上,麻黄布衫隆起,漏出一角鲜红。 穿过森绿参天竹林到木屋,急急跺了两脚水,推门进去。 “师傅,香烛买来了。先生手头有点事儿,忙完了就来。” 木桌前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左手摸着根木拐杖。两鬓斑白,银发掺杂几缕墨黑,整整齐齐用黑绳绑在脑后。 他眯着眼睛不知打瞌睡还是在看手里的书,闻言抬头,眶中满是岁月赋予的混沌。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忙?”林四兀自嘟囔一句,才想起问少年买来的香蜡包红没有,才说完“包”,红字未出口就被截了话。 “记着包红的师傅,”少年将红纸包裹的香烛小心放木桌上,抬手擦了面上的雨渍。 “先前出门不知要下雨,没拿把伞,回来落了不小的雨,衣裳湿透了也没让那红纸淋到,牢牢记着规矩呢。” 白尽泽挥手间,易容他二人,说:“缺个先生,咱们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余羡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可就是浑身别扭,他不喜欢自己这身红色衣衫,分明是女子穿的衣裙。 云挽苏倒觉得新鲜,他和余羡皆是女子。余羡看着模样清秀些,明明一张甜脸蛋却总要冷着脸。 云挽苏迫不及待低头望着水淌里的自己。 怎么比余羡的皮囊丑那么多,眉心一颗大痣,女生男相... 他指着自己,“白大人,这副皮囊和我原本的模样相差甚远!” 再看白尽泽,足足年长了二十岁,胡子眉毛皆又长又白,穿着长袍像个江湖神棍。 他看出余羡不开心,点着他的眉心提醒:“这位姑娘在村里天性烂漫,爱笑,一会儿进了林家,不要被看出来。 ” 云挽苏啧了一声,“你让余羡笑?” 余羡是那种无论看几眼都冷淡的人。但能为审判者者就该是余羡这模样,透着冷贵的格格不入,不食人间的清冷彻骨。 白尽泽又道:“云挽苏,你是哑女,须得禁言。” 云挽苏:“……” 原本请的先生被白尽泽设法睡在来时的路上,三人这才名正言顺往村长家里去。 林家承业“捡金骨”,靠此营生世代传承至今近六百余年。 林四是这一脉第十五代传人,在他之后村里就没有愿意学此行的后代了。 十年前机缘巧合收了个极笨却肯吃苦的小徒弟,如今他迈入花甲之年,总算有了个稍微像样的传人。 “捡金骨”是个繁琐活,和阴间打交道的行当,传人有讲究,耐心胆大是其次,懂规矩耐得寂寞是紧要。 江童七岁跟林四,如今十七岁,勤勤恳恳学了十年,总觉得没将这行当摸索透彻,理论倒是背了一堆。 林四拄着拐杖探窗望去,纷纷细雨笼罩了整座山,淅沥不见停势。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林四跨门出去取素酒,没见回头听他吩咐道:“小童,把蜡烛和香点了。” 今年清明特殊得很,听他师傅念念叨叨三天余,明白其中要紧,没敢偷懒怠慢,他取了香蜡去醒。 在这之前,他还没听说过点蜡烛前需要醒蜡,又叫“醒红”,师傅说是罪孽剔身之意。 寻常清明请祖倒是不用,但今年逢二十年,家里供奉的仙人莅临。 林四同他说过,这位仙人曾请林家帮他“捡金骨,一来二去林家就成他通往阴阳两界的媒介。 江童瞅着灵牌上这个五岁小童,面目不清。 还没拆开红纸,又见自家师傅折身回来,不等他再嘱咐,忙道:“戴红燃烛,背阳点香,三拜自祭其身,九叩顶礼恭敬。” 林四显然一愣,这小鬼头,学会抢答了!转转眼珠子想到别的事,道:“牌后边的瓷罐小心取出来,为师取了酒就来洗骨。” 规矩点香燃蜡后江童带了红手套去取瓷罐,这里边装的正是仙人的凡骸。二十年归一次,是个大日子,每逢归来必先洗骨接迎,此谓净身,喻永世冰清不染,身正廉洁。 林四没少教江童“捡金骨”的规矩,却一次没教过他如何给这仙人洗骨。二十年一次难得机会,他恨不得长三个脑袋六只眼睛好好学。 香燃过半,先前请的先生适时推门进来预备占时做法,时辰定在戌时四刻。 云挽苏跟在白尽泽身后和余羡并列,他现在是小哑巴,说不得话,眼神总瞟余羡,提醒他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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