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梵的目的在于‘取信’,这之前,他有足够的耐心。 村民们信一些不信一些,待众人悄声议论之时,地上挣扎的鳝鱼忽然有了动静。 似一个花袍的白胡子侏儒老人,撑破鳝鱼躯壳就要挣脱出来,将看热闹的百姓彻底吓得惊慌四撺,嘴里喊着有妖怪。 灵梵则不慌不忙取出四方袋子,将鳝鱼收了进去,嘴里念念有词,做了一通法事,布袋子连同鳝鱼精一起消失。 停在水榭上观望的余羡心里有疑,他以为灵梵只是普通百姓,现在看来应该会点法术。 “白尽泽,灵梵当真只是钩吾村的村民?” “不像,”白尽泽道:“水里的大动静是他惹出来的,前三位落水的青年也是他故意为之,以小谋大。” “都是他…”余羡下意识在叽喳的人群中寻找灵梵的那位帮凶,巡了一圈也找不到人。 他道:“安宁村这条红河很久之前就不太平,灵梵若会些障眼法,日后红河再闹起来,他盘算的这些就都徒劳了。” “若灵梵本就不是普通人呢?”白尽泽带余羡从楼榭顶跃下,待他站稳了才去看地上的血迹,“有鳝鱼精不假,他倒也没有使障眼法。” “难怪。” 难怪会想假扮道士混进宫。 “有这样的本领,又何须大费周章入宫。”余羡道:“他若要想救小公主,潜进去就是了。” 白尽泽含着笑,夸道,“雪凰真是有勇有谋。” 余羡看他一眼,琢磨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含着什么成分,他看不出来,便问:“难道不是?” 白尽泽道:“或许,他有顾虑。” 此事过去不久,王城百姓还在传安宁村那位会法术的神仙道士,忽然又多了一口会吃人的井。 井在深宫里,接连几日莫名有宫女失踪,第二日便有白骨留在井边。 国师连着半月占卜,称骨而算,给出了遇害者命数薄一说。 通俗点就是该死了。 国师自己也不信这种悖言乱辞,急得夜难安寝。遂趁夜穿戴隐蔽,带着随从出了宫。 若此事得不到妥善处理,他国师的地位将被动摇,本就有名无权,再失了皇上的宠,日后别说荣华富贵,怕是过街老鼠也不如了。 小随从大步追上他,焦急询问:“国师,您当真要去会会那位江湖术士?” “嗯。” “那我便差人将他绑来。” 此时,不知情的灵梵吃过晚饭回客栈准备睡下了。 蜡烛熄灭,潜伏已久的人影慢慢靠近客房。捅破了纸窗,一团雾气飘进来,混着夜色让人看不清。 一炷香不到,房门从外推开,蒙面的黑衣人蹑手蹑脚走到架子床边,掀被子看人是不是被放倒了。 紧接着又进来一人,二人合力将灵梵捆手捆脚扛出了客栈。待到一处私宅,极不客气地当头一盆凉水。 灵梵被冲得一激灵,呛了几口水。 “坊间关于你的传闻有几分是真?”中年男子嗓音雄厚,望着地上的灵梵。 灵梵湿了衣衫,此刻凉风一吹止不住哆嗦,在外人看来还当是害怕了。 泼水的随从见灵梵迟迟不肯张口,冷声呵斥,“问你话!” 说完也不忘用劲儿踹他一脚。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一脚竟不受控制地踹在了旁人的身上,双方疼得站不稳,摔在地上。闻动静怕是骨头都裂开了。 “他他他他...我分明踹的是他……”随从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两人吃痛的哀嚎在寂静的夜格外明显。 他不信邪,从地上爬起来用劲又踹出一脚。这回还没沾到灵梵,腿骨脆响,竟是两条腿都折了。 灵梵慢条斯理从地上起来,不等他跌在地上,一把掐住聒噪的人,落在脖子上的力道一点点收紧,视线却转向没发一言的男子身上,“你是溯方的国师?” 见状,国师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镇定自若,道:“不必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他知道这道士有几分真本领,便不想和他硬碰硬,语气缓和了些。 灵梵毫不在意甩开手上咽气的人,问他:“你觉得我在班门弄斧?” 灵梵朝他步步迈近,嗜血地笑出声。 “你…?”国师瞥一眼倒地死不瞑目的侍从,慌得连连后退,一直到宽阔的院落,实在挪不动了,问道:“你想做什么?” 月影之下,灵梵没了人形。 一头人面羊身的异兽朝国师迈近,锋利的爪子堪比利刃,扣在地面的声响更是尖锐的刺耳。 那双长在腋下的眼睛泛着森绿色幽光,注视猎物一般定在国师的身上。 “干什么?”灵梵说:“自然是班门弄斧。” “妖怪,你是妖怪!”国师被吓破了胆,转身就要逃,宽大的斗篷实在碍事,将自己绊了好几脚。 还未迈上门槛,那双锋利的爪子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抽回爪子时,血淋淋的心在灵梵手里仍会跳动。 另一名折了腿的随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被这一幕吓得惊声大叫,连滚带爬就要往门口逃。 灵梵后腿一跃,可怖的面目就杵他面前,“想去哪里?” “饶命啊,饶命,我我我给您磕头,饶命……” “我不杀你,乖一点我就不杀你” 随从哆嗦着点头,看到灵梵面目的刹那,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淌下来。他垂头重重磕在地上,“饶我一命吧,求求你饶我一命。” 灵梵有一丝不耐烦,重新有了人形,将那颗心扔到随从面前,“小公主在何处?” “小公主?”随从停止磕头,睁眼也不敢看人,“您问的是哪位公主?宫里的公主我都知道。” “都知道?”灵梵沉寂的眸子荡起一层波,“半月前被接回宫的那位公主,李姝。” “那个天煞……” 他的话还没说完,灵梵面上的怒意明显,半分不愿忍耐,踹飞了人,“再说一遍?” 随从撞烂了门窗,滚到地上。一口血涌上心口,尽数吐了出来,沾了满衣襟。 “我该死,我该死。那是静安公主,我知道,我知道静安公主在哪里!”随从忍着内心的恐惧,继续用力磕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吗?”灵梵望向那颗心。 随从鼻尖充斥着血腥,只觉得是索命的鬼来了。 他往最坏的方向想,这怪物要食人心。 灵梵却道:“他当年信口雌黄,险些要了李姝的命。幸而有尹贵人护着才送到乡下,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如今连你也说她是天煞?你说,她是不是?” “不不不,不是,静安公主身份尊贵,是我该死,我掌嘴…我该死…” “罢了。”灵梵顿了一顿,挥手将浑身污血的随从化作国师的模样,“今日之事,谁也不能提,日后你便是溯方国师,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随从不知自己已经变了模样,劫后余生继续磕头。 待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宅子,余羡走到国师的尸体前,仔细辨认伤人的手法。 “他是知县府同我交过手的那只狍鸮!” 白尽泽若有所思:“竟然是他。” 余羡先前用绣囊捉捕到的那具肉身是灵梵的模样,将他们的猜想都带偏了。 若灵梵的真身是狍鸮,那要救的人自始至终应该是小公主李姝。 “白尽泽,我知道了。” 余羡正说着话,白尽泽将人拉回身边护着。 余羡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接着道:“张府的阿大也是灵梵,他将我拖进悬棺为的是想救小公主的命。之所以化作阿大,应是想将我引到十里荷境,若我与云挽苏打起来,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但他没料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白尽泽嗯了一声,思索着什么,片刻后轻飘飘说:“他擅幻术。” 云挽苏在半路追上这师徒二人,老远便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穿密林而过。 他快跑几步,气喘吁吁道:“等等我啊,两位大人!” 余羡先停下步子,待云挽苏追上来同他说明原委。 云挽苏有一事不明,撑开扇子摇了两下,问:“狍鸮都擅幻术吗?我从前怎么从未没听说过?” “不擅。”白尽泽道:“仓景帝在世时,曾派东君镇压钩吾山上的凶兽,未曾听说会幻术。” 云挽苏点点头:“是了,东君飞升前就是溯方五皇子,钩吾山他来管再合适不过。可惜东君弃了神道,使得钩吾山的封印也解开了。” “东君镇压的?”余羡摊开手,一只木盒躺在手心,里面真是化作蝴蝶的东君,“问他认不认得灵梵?” “不用,”云挽苏瞄了那木盒子一眼,拿过来打开了捏着蝴蝶的翅膀挪到眼前,“他能知道什么,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 蝴蝶翅膀挣了挣,云挽苏便知道东君在骂人,哼了一声丢回盒子里,“况且他这个人小肚鸡肠爱记仇,不会告诉你。” 余羡收了盒子,“钩吾山不止一只狍鸮?” 云挽苏:“钩吾山乃狍鸮腹地,怎可能就一只。” 白尽泽解释道:“封印解开乱过一阵,平息之后狍鸮数量锐减。” “为何?”余羡满心好奇。 白尽泽没有及时为他解答,而是道:“灵梵有罪,无需再查下去,收棺吧。” “白尽泽?”余羡更为不解,“还没审完,如何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况且灵梵对溯方子民的屠杀在这之后,我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为情呗。”云挽苏沉吟片刻,道:“余羡,你师父说可以收棺那便收吧,左右都是要将灵梵收服。” 余羡还想说些什么,终是堵在唇齿间。 回到客栈,望着小公主的白骨,余羡如何都没有睡意,上完药更是清明。 见白尽泽在收拾瓶瓶罐罐,余羡从榻上下来,“你去找灵梵?可他不是被你杀死在溶洞里了吗?” “他没死。”白尽泽扶余羡躺下,温声道:“听话,我去去就回。” “我不要。”余羡坐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此事若真结束了,白尽泽定会带他回极之渊,而不是继续留在棺中客栈。 白尽泽:“一只狍鸮,用不上两个人。” 余羡盯着他,总觉得白尽泽心里有事,他想不出白尽泽会为什么事这般态度。 “我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审出来,可你却准备收棺了。” 白尽泽没答话,见他的唇没什么血色了,面色一变,即刻传灵力予他护体。 余羡惊了一下,推开胸口烫人的力道。灵力给得太满他根本受不住,呼吸渐渐不顺畅,“白尽泽……不要了。” “你自身的灵力尚且不足抗住悬棺的反噬,乖一点,收棺回去,我带你下山玩。” 余羡听不进话,有种灵魂割裂的痛处自周身扩散,他觉得有两股强势的力在他体内拉扯,谁也不愿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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