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具体说了是何事?” “并无。”凌九缓声,“殿下只说,与书信有关。” 桑岚唇一抿,落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知道了,请转告殿下让他稍等,我随后便去。” “是。” 待到凌九离开,一旁的几人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桑岚,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沉寂了片刻后,最后还是灼华犹豫着开口:“殿下,彧王他不会是……” 桑岚没回答,只摇了摇头。 时间卡的正好,难免不是为了信鸽的事来。 但其实他莫名有种预感——这人应当并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才对。 * 桑岚来到茶室门前的时候,走路时并没有发出声音,而侧对着的门垂头斟茶的人像是早有预感,迎着光线抬起头来。 光线模糊了对方眼底的神色,叫桑岚有些摸不准对方现在的心情如何。 与上次正对着坐不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平展开来,对着他的身侧的位置温声示意:“坐。” 许是心虚,桑岚顺着谢流庭的指示坐在他的身侧。 见他表现出明显带着目的性的乖顺,谢流庭没说什么,眸底却隐约勾勒出一点柔和的笑意。 当桑岚抚平裙摆,姿态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后,才发现面前的茶杯已经斟上了茶水,他用指沿轻轻一碰,不温不凉,正是适口的温度,很显然是算好了时间的。 “殿下找我,是有何事?”尚且不知道对方目的如何,桑岚打算先装装傻。 见此,谢流庭眼底笑意更深,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桑岚眼前的茶水,温声道:“此事不急。天热,王妃先用些茶水。” 见这人不紧不慢的模样,桑岚一时之间摸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生气,只能端起眼前的茶水细细啜饮起来。 茶香扑鼻,茶水清甜,很好地缓解了暑夏的燥热。 等他放下茶杯,谢流庭又抬手点了点眼前摆放着的一小盘精致的点心,“这是前几日饮月楼研发出的新品,近日已成坊间盛行的解暑佳品,很得贵女的喜爱,王妃不妨一试。” 饮月楼,据说是京城中可排得上前三名的茶楼,真正的楼主身份不明,但如今的店主极善经营,店中点心每日皆是限量限购,纵使如此,前来购买者依旧络绎不绝,其中往来多数皆是达官贵人家的丫鬟侍从。 有不少人皆以能在请客时用上饮月楼的点心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桑岚早前就有点心动,但因着排队人多又麻烦,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量了一番碟中几块造型别致的糕点,从中挑选后掂起一块桃花模样的软糕,糕体触手软糯冰凉,咬下一口,内里绵软清甜,像冰丝一般触及舌尖便滑入喉间。 “好吃。” 又凉快又不会甜得过分,确实好吃。 桑岚不觉眼睛亮了几分。 “王妃喜欢就好。” 谢流庭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置于袖中的指尖无意识捻了捻,随后温言笑道:“听说近段日子王妃胃口不大好,往后孤让饮月楼的厨子多做些此类甜品送来。” “——只是不宜吃多了,免得着凉,又或者少用了正餐。” 桑岚被他这副嘱咐幼子的口吻哽到,耳廓慢吞吞地飞上一抹红霞。 ——这种话,也只有他阿母在他幼时尽吃点心不愿吃饭的时候说过,他现今都是多大的人了! “……我知道。”忽地,他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道:“桑岚谢过殿下好意,然据说饮月楼的餐品都相当难买,只这一次便够了,殿下不必次次都如此费心。” 这种费时又费力只为了一次口福的事,怎么想都不太值得。 然而男人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侧头看向他,眼底的神色温柔得像是融化的春水。 “无妨,饮月楼是孤名下的产业,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况且——” 在桑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面前的男人已经俯下身来,一手撑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支着他的下颚,拇指指腹轻轻拭过他的唇畔。 “哪怕停了饮月楼的生意,也当以孤的王妃为先。” 谢流庭这话说得又霸道又隐隐有些露骨,完全不似他平日里表现出的形象那般持重,恍若是某种暧昧的试探。 距离太近,那次雨夜中氤氲出的草药香又从鼻尖传来,只是这次没有了湿漉漉的潮意,反倒有股阳光晒过后的暖融气味。 眼前的黑眸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波澜不惊,但轻轻一晃,又仿佛有什么情绪隐现在其中。 桑岚一愣,像是从那双眸子中看出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有。 但唇畔的凉意太过明显,他下意识轻轻一抿唇就碰到了这人的指腹。 !!! 桑岚瞬间顾不得什么礼仪,两手支撑着飞快向后撤身,一边转过头,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不、不说这个——殿下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因为太着急,他说话时甚至差点咬到舌头。 说起来,分明是这人找他来的,来了之后又东拉西扯,反倒还要他来提醒正事。 看来还是太快了。 谢流庭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在其不察时沉沉笑了笑,继而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理了理衣袖才道:“孤知道王妃收到了来自漠北的信,是以特意找来王妃想要说说此事。” 只一言,便叫方才的所有的暧昧烟消云散。 提到正事,桑岚便立马忘了刚才发生的事,见他如此直白地说明,他便也不再装傻,他没再坐回原位,而是就着后撤的位置摆正了坐姿,面向着谢流庭问:“确有此事,殿下可是要因此惩罚于我?” 谢流庭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原本只有半臂现在却隔了两三个身形的距离,眉心微微一动。 他这样的表情却引起了桑岚的误会,他以为谢流庭是对这事不满,于是低声解释道:“虽是父王传来的信件,但其中并无任何对大晟不利之事,仅是一些家常话,若殿下不信,想要惩罚,桑岚也绝无怨言。” 他端测以谢流庭的品行,应当还未看过信中的内容,不过他说的也并不是假话,因此也并不心虚。 况且他一个外嫁的公主,在这并无任何势力与依傍,就算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也并不可能。 “……” 良久,谢流庭垂眸道出一声轻叹。 “孤并无此意。” “孤唤你来,不过是想到王妃离开漠北约有三月,应当相当思念故乡的境况,是以想要询问王妃——可是想要给漠北王回信?” 不等桑岚接话,谢流庭便接着道:“若王妃需要,孤会遣人护送王妃的信鸽——当然,皆是可信之人,王妃可不必担心信件内容会不慎传出。” ——这是默许他传信的意思了。 他的话说完,却见桑岚最先露出的反应并非惊喜而是忧虑。 桑岚眉头一拧,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人,疑惑:“可是这样,若是让人知道了,不怕旁人说殿下闲话吗?” 他到底是漠北人,让人知道堂堂皇子妃平常与漠北方面还有沟通,恐怕会凭白惹人生疑,说不定还会被人大作文章,扣上顶私通外族的帽子。 而这人不仅让他写信,还让他使用自己的而非王府的信鸽,估计是担心他的父王瞧见不会相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心细如此…… “寻常女子嫁到夫家后都能定期回娘家去探望,王妃离家路远,虽不能常去探望,但写信聊以慰藉自然是可以的。” 谢流庭语调平缓,看似并没有将那些可能的后果放在心上。 “既然是寻常之事,孤又何惧他人道说闲话?” 当然,他亦不会给任何人说这些话的机会。 只是这些,谢流庭不会同桑岚说罢了。 “喂,谢流庭。”桑岚偏过头,他少见地没有用上敬称,而是直接叫了男人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若是……” 若是我别有异心,那你岂不是就要被我生生利用了。 “嗯?” 谢流庭温润一笑,不着痕迹地错开话题:“说起来,这是王妃第一次叫孤的名字。” “很好听,以后也这样称孤罢。” 他倒没说谎,小狮子压着声音低低叫他名字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 刚刚在心底生出的一点点感动被这人一言弄得不上不下,桑岚转过头,有些无言以对:“那怎么可以。”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桑岚多谢王爷。” “无妨。孤说了,王妃不必同孤言谢。” 谢流庭眯眼一笑。 很好,至少渐渐的,他的小王妃不再会提要给他什么回礼了。 眼见最初那时有些莫名让人心跳的氛围有重返的趋势,桑岚连忙垂下头俯身行了一礼。 “事已道完,若殿下再无他事,那么桑岚告退。”说着便直起身想要离开。 “王妃留步。” 没等他完全起身,谢流庭便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力道很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王妃可否……再陪孤一会儿?”男人垂下眼睫,深邃的眉眼间恍若落雪般染上了一点点清冷的孤寂。 “今日,是孤母妃的忌日,孤……想同王妃多说些话。” 闻言,桑岚一愣,接着缓缓坐了下来,甚至不自觉地靠近了谢流庭一些。 “抱歉,我、我不知道。” 桑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下意识地握住了谢流庭的手腕, 他现在,该说什么呢?说节哀?可是嘉贵妃已经去世了太多年。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桑岚在急促地思考时眼睫会不自觉地轻颤,像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鹿。 他的反应很好地取悦了谢流庭,男人被长睫所遮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王妃无须在意。孤只是太多年没想起母妃,想同人聊些与她相关的事。” “……好。” * 灿烂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所染红的霞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缓慢地笼罩了大地,娓娓的叙述声在茶香袅袅的室内缓缓升起。 “其实,虽然说要同王妃说些与母妃有关的事,但实际上,时隔太久,孤连她的音容都已经不甚记得了。” 谢流庭单手替桑岚温了盏茶,接着用略带回忆的口吻说道:“孤只隐约记得,母亲是位相当温柔的人,纵使为平民百姓出身,却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孤自小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无论是品行,或是其他。” 桑岚听到这,倒是在心中无声地点了点头。 想起先前见到炆帝的几面,桑岚猜测谢流庭或许生得会更神似他的母妃。又加之这个男人沉稳的性格以及远超常人的情智,除去往后的成长之外,或许还有最初源于与自己亲近之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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