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未完善的假死药,实则与毒药无异,她又不知道轻重分量,吞服过多,待北冥晏想要施针救治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么多年,他始终忘不掉她的眼神,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五窍流血,痛苦难当,眼中含泪,用尽全力地低声对他说了两个字。 “谢……谢……” 随即缓缓合上眼睛。 他看得出来,那眼神中有感激与愧疚,也有深深的痛苦与不甘。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明明……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人生。 后来这件事,不出所料地被传成了江湖艳闻,就像传薛骆迁的艳闻那样,说姬如雪与北冥晏私奔不成,便殉了情。 北冥晏一时陷入舆论的风口浪尖,有说他没有担当,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殉情的女子死去,自己却胆小怕事,苟延残喘;也有说他出身蜀国,怎么也这般不检点;更多的是说他不愧出身北冥家,用毒之人,心思果然歹毒。 此事自然也连累了百毒门,从前江湖中人都躲着北冥家人,对用毒功的萧家倒没那么抵触,那之后,萧家的名声也臭了。 北冥晏对此并没有解释,一来知道没有人会信他的话,他又何苦强求;二来,他的确自责。 他觉得是自己答应她的请求,太快太草率,未经多加思虑,哪怕劝她再想想别的法子,也好过如今害她丧命;也是自己未能及时反应,阻止她都冲动;更是自己学艺不精,无能为力,不能救她…… 一个人若是想怪自己,自然可以找出许多理由,许多瞬间来过分苛责。 虽然他心中明白,此事并非他一人能促成的,可深深的愧疚感还是跟随着他,无数年下来,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该去责怪谁更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去做自己的判断和选择,站在他人的角度上,似乎都不是罪大恶极的,所以,他只好先责怪自己。 无论如何,姬如雪都是因他做的毒|药,才丧命的。 所以,两年前弟弟的死,更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才会自废双手。 他又一次用自己的这双手,害了别人,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怎么了?”薛骆迁轻轻喊了一声,北冥晏如梦初醒,有些怔忡,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在薛骆迁的脸上,轻轻点了点。 不料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薛骆迁,薛骆迁猛地侧头,手上力道一紧,马被勒住,前蹄架空,长嘶一声。 四目相对,欲语还休。 薛骆迁吃惊道:“你……” “呃……那个,方才,见你脸上有只小虫子!”北冥晏匆匆放下帘子,躲进车厢。 蝉声微弱鸣叫了两声,他在里边坐了一会儿,马车才又重新动起来。 他们一路回到驿站,幸好夜里没有太多人瞧见,否则,一个男子抱着他上楼,进了房间,他北冥晏当真会名扬岭南。 薛骆迁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的伤口换药,起先他表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用麻烦盟主大人,薛骆迁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问他是愿意被点住穴道换药,还是现下这般换药。 北冥晏放弃了抵抗。 说起点穴,北冥晏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精通下毒的好手,对穴位非常熟悉,不过就是不会心法罢了……好吧,指法也不会。 他是直觉会点穴的人,都不好惹。 譬如姬惑,再比如眼前的薛盟主。 “姬姑娘的隔空点穴,你会吗?” 薛骆迁正小心地拆开,之前为他缠绕的简易绷带,头都没抬:“会。”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点穴吧?” “怎么忽然想学了?” 北冥晏心道:自然是为了防你……不过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便随口道:“好玩。” “练指很辛苦,若是为了玩,不值当。” 北冥晏试探道:“那……为了防身?” 薛骆迁抬头:“我会就行。” “嗯……可你毕竟不是我,这种保命的事情,还是我自己——” “我会护着你。”薛骆迁声音很低,轻轻打断道。 如是说,这些日子以来也如是做。 北冥晏正心神荡漾,薛骆迁忽然抓起他的手,看他双手颓态,神色凝重:“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会以身家性命保证,时刻、永远……保护你。”
第50章 不择言伤于无形 “……”北冥晏紧张地赶紧抽回手:“什么身家性命,不要说这样大的话,而且,我也不想拖累你的包袱。” 薛骆迁认真道:“你不是。” 北冥晏想了想:“你我终有一日会分开,我不能依靠你一辈子,有些技能还是自己掌握得好。” 薛骆迁还想说什么,却见北冥晏神情闪躲,故意不正面面对,默了默,索性横道:“……家传绝学,不教外人。” “哎?”北冥晏愣道:“我不是……” 薛骆迁扬眉:“不是外人?” 打不过也说不过,北冥晏的倔性子便蓦地上了头:“……自然不是外人,我与你堂妹有婚约,算起来我是你未来的妹夫。” 他一股脑地说出口,完全没有想过后果。 从前和叶笑云玩惯了,总是互相怼,感情是越怼越亲密,他对薛骆迁亦没有见外,所以当他脱口而出,看到薛骆迁的表情时,有些怔。 薛骆迁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会娶她?” 北冥晏拿不准这是不是在生气,也觉得,这么当着面兄长的面,犹豫着是否与其妹退婚,不奇怪薛骆迁不高兴,听说他们兄妹的关系一向很好:“婚约并未取消,更何况薛姑娘这么好,我……”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会履行婚约的话。 薛骆迁的语气不太好:“你说过,你无意于她。” “是,她是个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她,不过你放心,在客栈见她时,我已经将玉牌给了她。” 至少回薛家,薛天籁能应对自如。 薛骆迁一怔,只一瞬,立刻便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淡然道:“……当真?” “……”北冥晏迟疑了,不知道要不要此刻告诉薛骆迁,他已经私下和薛天籁商定好,诸事解决后便去薛家退婚的事。 薛骆迁当他的迟疑是默认,顿了顿,低头继续换药包扎。 北冥晏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低下头,想凑近看清薛骆迁的表情如何。 薛骆迁打完了最后一个结,停了停。 “……骆迁?我……”话还没有说完,薛骆迁便站起来:“早些休息吧,等你的伤好了再北上。”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北冥晏抓紧了床上的被单,拧皱。 原来薛骆迁是希望他娶薛天籁的。 没过一会儿,驿站的人送来了一桶水让他沐浴,他小心翼翼地洗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夜深了,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推门出去,见隔壁暗着灯火,想来薛骆迁已经睡下了。 他左右睡不着,便在驿站里头闲逛,迎面碰到从别处临时调来的掌事,正端着一坛酒,见他衣着单薄,嘱咐道:“公子小心别着了凉,虽说这天气还不算冷,但风可阴着呢。” 北冥晏道谢,见他拿着酒坛行色匆匆,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喝酒?” “是啊,有两位公子在后院里喝酒。” 北冥晏点点头:“还有酒吗?” “公子,我们这是驿站,又不是客栈,几位惩恶扬善很辛苦,小的也不容易,多担待、担待……” 北冥晏道:“无妨,没有就算了,你快去吧,莫叫人等急了。” “好,公子早些歇息。” 掌事的穿过大堂,进入后院,北冥晏转了转,还是没有睡意,便想还是回去躺着吧。 刚走上楼梯口,掌事的又从后院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掌事的道:“薛公子啊,这您得劝劝吧?可不能再喝了啊!” 北冥晏一惊,看清了来人。 薛骆邶也瞧见了他,怔了一下,笑道:“怎么?北冥大公子也睡不着?” 掌事的继续道:“薛公子,您还是快去劝劝吧,这酒都喝了四五坛了!再这么喝下去实在伤身体啊。” 北冥晏见薛骆邶一点都不像醉酒之人,已然明白,略略点头,从二人身旁过去,往后院里去。 掌事的还想说什么,薛骆邶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笑道:“不必担心,这人的话可比什么醒酒汤都管用~” “哎?” 后院里,薛骆迁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血污还在,夜色下看不真切,正独自一人坐在草地上,举着一坛酒往嘴里灌,酒水有一半都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月光下喉结上下颤动,一副豪杰春香。 看着已是大醉。 身旁还有几坛空酒坛,他一手撑在身后,一手举坛喝酒,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低沉道:“还有酒吗?” 陈年的女儿红,足足六坛子,他居然没有大舌头。 北冥晏阴沉着脸:“没有!” 薛骆迁好像没有听出来是他,将酒一饮而尽,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笑容有几分痞气,即便全身凌乱不堪,酒气冲天,眉眼还是明亮至极,看得北冥晏心漏了一拍。 薛骆迁将酒坛随意扔在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北冥晏问:“你要去哪里?” “去,找酒。”薛骆迁稳稳转身,清冷如常,除了眼睛有些晃神之外,一切都像没有喝酒一般。 他看了北冥晏一会儿,恐怕是北冥晏阴沉着脸,脸色太黑,他咪起眼仔细看,才认出来,伸手指了指北冥晏:“阿晏……?” 北冥晏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我……” 嗯?等等?阿……阿晏? 薛骆迁笑着,不掺杂任何情绪,纯粹的笑着:“阿晏……阿晏……” “……你醉了,回去吧。” “没有。”薛骆迁认认真真道:“没有醉,我认得你,阿晏。” 都叫阿晏了,还说没有醉。北冥晏叹气,上前扶住薛骆迁的胳膊:“走,回去睡觉。” 谁知道任他怎么拉扯,都愣是扯不动,薛骆迁定定地站着,近乎于痴傻般一遍遍地说着自己没醉,又一遍遍呢喃他的名字。 他念薛骆迁是喝醉了,也没办法,准备叫薛骆邶来看看怎么办,他们一起把人抬回去也行,总不能放在这里不管。 他抬脚想走,便将背后露给薛骆迁,才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他也知道挣扎不开,无奈道:“放开我。” 夜里的风吹起来,越来越冷,他又刚出水不久,身体更不比薛骆迁,冷不防咳嗽了两声。 薛骆迁略略抬头,将他转个身:“阿晏,怎么了?” 若不是这家伙眼睛混沌,酒气熏天,任谁都不信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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