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还握着那支生人骨笛,方才的一点愉快情绪,又立刻被它冲淡:“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又丢失逢山……” 神剑逢山,中州兵器谱排行第二,仅次于传说中的鬼剑鬼泣,就这么丢了,还是丢到了谢凉的手里。 薛骆迁顿了顿,并没有提及逢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可还记得它?” “这不是我们……”北冥晏指着掌心大小的锦盒上的花纹:“……这是北冥家的徽纹。” “里面有三颗解药,可解毒绝天下的北冥家研制出的毒。”薛骆迁缓缓道:“方才我吃了这个。” 北冥晏打开锦盒,里面只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北冥家主说,你离家前将炼制过的毒|药解药全部烧毁,这算是世间独一无二了。” “这些是他给你的?他怎会……?” 薛骆迁摇头:“是你给我的。” 北冥晏想了想,嗯,似乎……确有此事。 “这支骨笛,你打算如何?”薛骆迁似乎并不想对药深究下去,转了别的话题:“待天色暗一些,我们就下山。需要向那人问清吗?” “不必。我从未想过从他嘴里听到实话,只是我不放心幺弟,我……我想回北山看看。”若是北冥晨的坟茔被刨出来,尸骨当真被做成了手中这支笛子,他一定不顾手足之情,亲诛谢凉。 薛骆迁对此不感意外:“好。” “我已嘱咐过阿云,若天黑之前我们没有回去,他会来找我们的。”北冥晏道:“你受了伤,等下我去引开谢凉的人,你去山下找阿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薛骆迁认真地看他,于是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也绝非鼠辈,可你毕竟是为我受的伤,逢山也不在身边。谢凉他,我是再了解不过的,我怕他使用什么诡计……” 薛骆迁淡淡道:“我既是为你受的伤,你便不能扔下我不管。” 北冥晏一怔:“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扔下你不管,我只是……我……” “这玉散谱,你不要?” “……不能要。”玉散谱是家主之物,若要了,便要接任北冥家主,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让薛骆迁转交给他,他知道的是,他已经不想再回北山了。 “好。那我便同你一起上北山,亲手还给北冥家主。” 北冥晏惊道:“你!你可要想好,岭南与北山相隔千里啊!” 这么一说,二人都是一愣。薛骆迁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深邃:“确实远。” 这话意味不明,北冥晏只当他是重诺,可远离家乡又让他打消了陪同上山的念头,左右为难。 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明明方才……他以为薛骆迁当真会与他同行,这个想法让他蓦地一惊,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地去想别人:“玉散谱我会交给二弟的,你放心。” 说着他站起来,朝薛骆迁一拜,乃是蜀国极高的谢礼:“今日多谢薛盟主出手相救,若薛盟主不弃,今后便可称呼在下的表字:扬尘。” 他心中已认定,此地一别,今后不知能否再见。 之后这趟北山之行,一来一往,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期间会有什么事全然不可预知,待回来,薛骆迁堂堂一届武林盟主,怎能屈身在一家小客栈中,江湖之大,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薛骆迁慢慢站起来,学着他的姿势朝他还礼:“薛家不取表字,家中同辈都称我为骆迁。” 后面这句话说得极自然,薛骆迁的意思也很明显,北冥晏不禁笑道:“薛家也不曾教你蜀国的礼仪吧?” 薛骆迁笑着摇摇头。 “你学得倒挺快。” 薛骆迁需要休息,一整个下午,二人靠在石壁边上说话打发时间,有时候说北山上的奇花异草,有时候说岭南的小商小贩。 薛骆迁话不多,北冥晏声音小,洞口有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头上,临近傍晚还下了一场小雨,雨停之后,薛骆迁见到一抹霓虹自洞口横跨而出,转头想告诉北冥晏,却见北冥晏耸拉着脑袋,闭眼睡着了。 薛骆迁往他旁边挪了挪,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睡,平日里北冥晏眠浅易被惊醒,可薛骆迁在他身边,他便睡得很沉。 天清风雨,薛骆迁自小在岭南长大,青崇山也来过许多次,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这座山美不胜收,让人永不愿下山。 北冥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梦中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叶笑云。 阿云还是像儿时下河捉鱼的那般打扮,扎着头巾,勒紧了腰带,手中拿着一把三叉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 “阿晏,你快着点呀!”叶笑云回头,看到北冥晏还在摆弄手中的药粉,上前要去拉扯,北冥晏猛地闪开了:“别动!!” 叶笑云拍着额头道:“我的天,咱们就是上山抓个鱼吃,你带这些毒粉做什么?” “我娘说了,山上多蛇虫,还有猛虎。” “你娘你娘,你娘什么都说过。”叶笑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三叉戟,他爹的武器就这么被他偷出来玩,等下还要去插鱼:“我可跟你说,咱们明日便要回家了,这独眼鱼只有岭南的才好吃!今日说什么我叶大侠都要吃到它们!!” “阿云这么喜欢吃,以后可以娶一个厨娘。”北冥晏头也不抬,仔仔细细地撒药粉在沿路上。 “那是自然!这就是本大侠的终极梦想!”话音越来越远,北冥晏只看他撒欢的背影,自顾自地走着。 这一年,是他们去薛家赴宴,临走前上山中清涧打鱼的事。 北冥家与薛家正式定亲,昨日他才见了薛家的姑娘,好像是叫薛天籁的……反正他并不在意,也不晓得定亲的真意是什么,大概就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每天做毒|药吧。 那姑娘的武功不错,昨日在薛家的演武场上,她同她的哥哥比了一场,点到即止,十分精彩,尤其是她不羁自在的眼神。 下场之后,北冥晏便问师父,为什么他们家不能练这种武功? 他们家世代制|毒|练|毒|试|毒,要么就是研究暗器,要么就是研习轻功,日复一日。 师父的话有些深奥,他没听懂,便抛到脑后,罢了。 他还想起来,头一日到薛家时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生得很是漂亮,躲在薛家爷爷身后,偷偷瞧他。 “阿晏阿晏!”叶笑云从前面冲回来:“阿晏阿晏!前面!前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巾都跑丢了,发丝凌乱着。 北冥晏忙问:“怎么了?你摔倒了?受伤了?” “不是,是、是薛骆迁!” “谁?”这名字倒是耳熟得很。 “就是薛家的那个!”叶笑云伸出手指指着树林深处:“薛骆迁。好厉害!英雄救美!” 二人赶过去,只见七八个打扮似叶笑云方才那般的小少年,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吱哇乱叫,个个鼻青脸肿。 北冥晏四下一瞅,问:“姑娘呢?有没有受伤?” 叶笑云奇怪:“什么姑娘?” “你不是说薛骆迁英雄救美?” 叶笑云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我说美的是我!这几个小毛贼刚才想抢我的三叉……等等!噗哈哈哈,阿晏!你不会是来看姑娘的吧?”
第22章 试演技心慌意乱 这笑声异常魔性,惊起树林中的鸟儿乱飞,原本都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个黑影也转过头,朝他们淡淡一瞥。 叶笑云冲那黑影挥手,道:“喂!薛骆迁!谢谢你啦~” 北冥晏定睛一看,才知那日怯生生地躲在薛家爷爷身后的漂亮小少年,便是薛骆迁。 他转身问:“阿云,你没事吧?” “没事啊,就是他们想抢我爹的叉子。你啊,整日里只想姑娘了对不对?”叶笑云朝他眨眼,十分俏皮。 “我哪有!”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阿晏,没事,我懂,一本正经的老好先生如今定了亲,怕是急着想长大吧?”叶笑云转而嘟嘟囔囔:“都是北冥老头的错,你家那么压抑,怪不得你……” “你在说什么呀?”北冥晏笑道:“人家救了你,要知道感恩哦。” “我说谢谢了啊,我……” 他们打小就认识,三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事都能扯一天,待二人终于想起薛骆迁时,那抹黑衣身影早就不见了。 这俩人的心也是够大,便说一会儿捉点鱼给薛骆迁带过去不就得了,后来他们捉好了鱼,顺带在溪边的树林里烤着吃了,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薛骆迁这个人。 后来没几日,他们便回北山去了,临走前薛骆迁并没有来送,没心没肺的二人早就忘了山上的事。 自那之后,北冥晏与薛骆迁也有十余年没有再见过面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一直记得临走时,忽然很想见见那个小少年,只是天不遂人愿,他便送了药给薛天籁,希望她转托给小薛骆迁。 ……洞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声中,北冥晏睁开眼,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他想起来了,十二岁那年,薛骆迁穿着一身黑衣,而他穿得,却是白。 他醒了。 正靠在薛骆迁的肩上。 完了。 这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定是他自己不曾留意,睡着后靠过去的,薛骆迁也没喊醒他,就让他这么靠着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中他跟随师父归家,岭南薛府被抛在身后,愈来愈远,直到模糊、消失。 再睁眼,就是这样了。 怎么办? 这是第二个念头。 他能感觉到,他的头顶紧贴着薛骆迁的颈项,头上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薛骆迁没动,他也不敢动。 要不要装作从薛骆迁的肩上滚下来,然后迷迷糊糊地对付过去? 这是第三个念头。 哎呀不管了,就这么办吧!不然可怎么交代,这这这!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想完这些,他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这么往前栽一下,装作从薛骆迁的肩头滚下去惊醒了,剩下的全靠演。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北冥晏! 洞外朦胧着小雨,他们坐的位置正好面对洞口,顶上垂下来的枝叶将原本就小的洞口又遮盖了一半,颜色昏暗。 方才他们逃得急,从上面的小坡直接滑下来,薛骆迁穿着一身白,在洞口一钻,沾了尘土,几片树叶随在发上,眉头都没皱下,却很自然地转身为他拨开了枝条。 他也不晓得为何忽然想起了这些细节,靠在薛骆迁身上,出神地望着细雨,慢慢竟忘记了计划。 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熟悉又亲近的感觉从何而来,心中又为什么如此安稳、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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