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刘琙却不断发烧,一阵接一阵,刘璃手边没有更好的药,赶忙写了书信,让郭祁带上,快马回京找黄太医接手。 始末如此,刘璟心中焦急,祈祷着莫要是不解之毒,一边推开了内房门。 黄狄方才给刘琙清理好伤口换上新药,回首见是刘璟,正欲行礼,却被刘璟托住,道:“无需多礼,小晋王如何了?” “无大碍,”刘璃处理的及时,黄狄只不过善后,道:“虽未伤及根本,但终归是亏损了一番,还是会昏睡一段时日,陛下无需太过忧心。” 高悬的心这才落地,刘璟这几日等得疲惫,直到此刻才彻底安下心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在刘琙床边坐下。 刘琙上身并未着衣,绷带缠绕自左肩而下,延伸到腰间,方才处理的伤口还有血渗出,在绷带上映出了一条痕迹,想来便是那刀伤。 那一刀定是冲着脖颈,索命而来,刘琙没来得及躲过,堪堪偏身,只能算捡了命回来。 不只这一处,他的手臂,手掌,甚至脸上都有大小各异的伤痕。 也不知这一路究竟是多苦,他走时意气风发的小王爷如今缠绵病榻,面上如纸一般苍白,握住的手也不比先前暖。 刘璟在他身旁侧躺下,握住他的手贴到心口,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是无法言说的安心。 “快些醒来吧,”刘璟轻吻了他的手指:“皇兄很想你。” 刘琙归京后两日,亚罗夫丹使节来访。 仍是布莱领队,只是这次少了陈峦,也少了此前的那般傲气。 此番战胜,方冉谈判尽露锋芒,一从亚罗夫丹要来了战争赔款,数额足够填补此次国库开支,甚至还有余钱。二与其签订互不侵扰条约,三约定五年之内打开两国商路,布莱虽对赔款数额颇有微词,无奈自家国王还在大夏天牢,只得妥协。 一日后,布莱被准许前去天牢接回国王,陈峦被关押在其侧,却无一人过问他如何。 陈峦也只是冷眼看着一众人离开,直到他们离去,他才与狱卒道:“求见郭祁郭将军。” 这是他这几日不知多少次重复这句话。 狱卒并未理会,郭祁是晋王身边的红人,此次又大胜而归,乃是大夏的将星,是封侯的气运,哪是他一个叛国罪民说求见便能见的。 “你们的陛下不是想知道谁在和我们暗通款曲吗?”陈峦轻笑着:“让郭祁来见我。” 虽不知郭祁与他到底有何渊源,但这事非同小可,小卒不敢隐瞒,就此上报。 可对于内贼,刘璟心中却已有答案,而郭祁忙于慰问亡故士兵家属,刘璟也就没有另行通知,此事就此搁置。 此前的国债也到了偿还之时,刘璟承诺的高利让萧沐愁掉了半脑袋头发,这账却是怎么也平不了,去问刘璟,他却乐得轻松,道:“谁说一定要还?” 萧沐不明就里,是日,刘璟便下令彻查贪污,将两相此前搜集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不仅撤了一众人的乌纱帽,连带着乡绅富豪一同责难了下去。 依大夏律法,这些人家财尽数充盈国库,而这批人此前买的国债,也便失了效用。 此举不仅解决了战时国库吃紧,也打压下去一众贪官,可谓一举两得,萧沐简直不可置信。 这个平日里藏锋的帝王,行事一步看三,将他先前的下访、战时银钱来处与清扫官场联成了一条线,归于一条旨意上,走了出其不意的一招。 刘璟在打压贪官腐败上毫不手软,但对于剩下的清白世家,自是慷慨解囊,不仅依照承诺高利以报,亦每户亲赠牌匾,以彰善举。 此举引得朝堂震动,可终归合情合理,再者当今军力强盛,民心归于朝廷,也无人敢出来抗旨。 上下臣服,外敌已降,而那内贼,也随着刘璃的那一封家书浮出水面。 刘璟握着信无言良久,信中所指,他再熟悉不过,可信中所指,他也再信任不过。 可不论他信与不信,一番暗查下来,更多事实浮出水面,刘璟只得认下,下令捉拿。 此事声势浩大,刘璟派车骑大将军前往捉拿,没有避开众人耳目,也未公示其中原因。 这一惊变,之后几天也无后话,刘璟像是要罪臣反省一般,将人扔在天牢就没有再过问。 反倒是刘琙被他从太医院接了回来,安置在自己的卧榻之上,一日政事了结,便守在他身旁悉心照料。 五月末抵京,刘璟估算着日子,自家弟弟已昏睡了足足七日,如今六月已至,战后一切事宜都逐渐回归正轨,刘琙及冠之日也将临近,可他却没有醒转的迹象。 刘璃从边境回来,来此呆了许久,握着刘琙的手也不说话。 刘璟问她是不是想去西南,她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想问他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其实她不说,刘璟也能猜个大概。 猜出罪臣的人是她,可她也明知大夏律法。 她与那人有情谊,可也知道依律当斩。 她有情,可死去的千百将士亦有情。 为那人求情的话,她终是说不出口。 刘璟当下尽力避免自己去想,那人与皇室的渊源实在太深,不说刘璃,刘璟心中,也是无尽的悲凉。 多年赋予的信任被连根拔起,刘璟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空了一大块,他需要一个东西来填补,在此之前,他不想去审判,不想去剜自己的心。 他深知能填补空缺的是谁人,可惜的是,虽近在眼前,他却无从知晓他内心的挣扎。 这夜,他再次躺到了刘琙身边,他睡相很好,侧身而卧并不会压到刘琙,却总是怀了一份担心,尽量靠得远些,只牵住刘琙的手放在心口。 睡至夜半,他忽觉手心微动,近日他一直浅眠,异动起时便睁了双眼,正正好对上转首看他的刘琙。 今夜有月光,刘璟没有拉上帷帐,溢进屋内的一抹皎洁照到两人身上,刘璟看到他浅笑。 “皇兄。” 久未开嗓,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几乎是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嗯,”刘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像是生怕人再跑:“回来了。” 秋末到如今六月,小半年时间,放在两国之战中已是短之又短,可两个人都觉得,他们已经好久未见。 “回来了。”刘琙挣着侧过身来,见两人之间隔着一大片,顿时瘪了嘴,扯着被刘璟拉住的手就要过去,刘璟怕他扯到伤口,赶忙呵道:“别乱动!” 刘琙见不让动,便伸手朝向他,像个婴孩般索要拥抱。 刘璟也是拿他没辙,只好过去虚抱住他,哪想这人一点不怕弄到伤,当即把他搂了个紧实。 “皇兄别动,”刘琙埋到他颈间,按住想挣开的刘璟:“我疼。” 话是说得可怜,刘璟不信:“这样抱着就不疼了?” 刘琙满不在乎:“皇兄不让抱只会更疼,连心跟着一起疼。” 都会这样调笑人了,那应是真的好了,刘璟心安,也乐得被他搂着,绷带上的药香弥漫,渐渐笼罩了两个人,刘琙抱着人,像是犯了瘾一样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刘璟勉强从他怀中抬头,见刘琙紧贴着他,嘴唇吻上了他的发,闭上的双眼睫毛颤得厉害。 他好像在害怕。
第三十二章 刘璟察觉出了一些异样,伸手去理他的发丝,理到耳侧时,那抹耳坠滑落,本丝绸般的质地被凝血附上,像没了生气般耷拉下来。 几天前,刘璟便见了这染血的耳坠,他本想代刘琙取下送去清洗,郭祁却拦住了他。 问郭祁为什么,他却哑了口,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道此事太过残忍,还是陛下亲自问他,解开心结才好。 刘琙醒来这不正常的反应,可能也是因为郭祁口中,那件太过残忍之事。 他进沙漠的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抱愈渐收拢,刘璟抵住他的胸口,轻声道:“与朕说说,这耳坠的事?” 刘琙还以为他问来历,答道:“在西北时得到的一块奇布……” 这个答案刘璟三年前就知晓,何况他如今知道了来龙去脉,接道:“神兽炽凰与青鸾骨血互融消散,被视作最忠贞的守护与爱意,阿琙将它赠予朕,是守护,还是爱意?” 刘琙不假思索:“自然两者皆有。” 之后反应过来,惊道:“师父尽数告知皇兄了?” 刘璟看着他不说话了,在西北的种种,此前他从来都不愿提及,若不是齐老告知自己,不知道他还会瞒到什么时候。 许是有些心虚,刘琙过来蹭蹭他,道:“都是旧事,皇兄莫要挂怀。” 随即又跟他保证:“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瞒皇兄。” 刘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话音未落,刘璟便抓去了那耳坠,话锋一转:“即使如此,告诉朕,这坠子为何染血?” 刘琙征住了,沙漠阴沉的天好似压了过来,鼻腔里又是呼之不尽的干燥,眼前刘璟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大片血红。 他猛地闭上了双眼,埋到刘璟颈间,不动了。 自他三年前返京,刘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只在幼时受了委屈,他才会如同受伤的小兽,蜷缩到他身旁寻求庇佑。 刘璟不想逼他,轻叹了气,心想等他平复几日,再问不迟。 可没想到,刘琙却缓缓开口了。 事情的始末让刘璟倒抽凉气,再看去那血迹,刘璟忽然生出一股透彻全身的寒意。 “我洗去了身上所有的血污,”刘琙抱着他的手有些发颤,道:“可手上却好似永远有血。” 那把屠刀,自那一刻拿起,现在还在他手中,怎么也甩不掉。 “我没能把他带回来,耳坠上的血,是他最后的痕迹了。” 他一直没有洗去它,虽是想留住最后一点洛京的痕迹,可耳坠是贴身之物,那上面的血迹,又怎么会不时刻提醒着他,在沙漠里那血腥至极的场面呢。 “要留住他的不该是你,”刘璟抬手,沿着他耳廓抚下,自他的耳垂取下了坠子:“将它赠予那姑娘吧。” 刘琙抬眸,疑惑的看着他:“可这是……” 耳坠与剑穗配对,赤与绿对应着神兽,也喻示着刘琙对他的心意。 这些刘璟都知道,但事物一旦赋予上了他人的魂灵,便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可成对的两件也不应随意拆分,刘璟继续道:“连同朕的剑穗一同赠予他们。” 耳坠交由林岚,剑穗便进洛京的衣冠冢,天人永隔,却最好的诠释了最忠贞的守护与爱意,信物上寄托的哀思与情谊,或将长存。 刘璟从他怀中脱身,他的剑一直随身带着,此时就放在寝居,他去摘了剑穗,与手中的耳坠一同放去桌案上,道:“明日便差人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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