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霜每每试图以双足站立,左膝仍疼得入骨。 陈霜正想着这些不知如何去解决的事情,郑舞又凑了过来。他不跟陈霜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打量他,目光仔细,像探究着什么必须立刻获得答案的问题。 “……我是瘸了,但我暗器还很好用。”陈霜提醒,“试试吗?” 郑舞:“我到底哪儿让你不高兴?因为我说让你当我男夫人?” 陈霜:“你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郑舞怒道:“你们大瑀不是到处都有男的当夫人么?远的不讲,水帮里也不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陈霜:“我爱生气,你管我呢。” 郑舞再次欲言又止,走远几步又回头瞪陈霜。陈霜渐渐咂摸出了不对劲,他似乎被郑舞怨上了。但实际他也没对郑舞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当时临走时在小树林里捏了他要害一把。陈霜心想,这也不至于招恨。 这一夜顺利获得游娘娘的应允,靳岄和白霓回程一路都十分高兴。靳岄在杨河逗留过,他带白霓和陈霜去吃酒,吃到一半,郑舞竟追着来了。 白霓和靳岄说起往事,谈得兴起。店里没位置了,陈霜拎了壶小酒,同郑舞坐在店外。他看出郑舞有话要对自己讲,而且还是别人不能听的话。陈霜被靳岄和白霓感染,也因为来到杨河,远离了伤心地梁京,他甚至觉得膝盖都没那么疼了,能够平心静气,和郑舞聊上那么两句。 他正被自己的慈悲感动,郑舞却说不乐意在这儿吃酒。陈霜掂掂怀中暗器,和他来到列星江边。 列星江码头附近有一处山崖,郑舞与他坐在崖边,就着月光喝了几口酒,抬头看陈霜,目光带上几分阴恻恻的凶狠。 陈霜哪里怕他:“怎么就恨上我了?我得罪你了?” 郑舞一扔酒壶,抓住陈霜的衣襟:“你装什么呢?” 陈霜是真不知道,他想了又想,只能想起告别时发生的事情:“……因为我捏你一把?” 郑舞脸上霎时露出疼意:“你果真记得。” “捏你怎么了?”陈霜笑道,“你是该吃这样一个教训,别他妈天天追着我说男夫人男夫人。我陈霜谁都不喜欢,就想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什么男夫人女夫人,我没兴趣。” 他边说边想,和靳岄纪春明这样的读书人呆久了,他几乎都忘了自己骂人的功力也是师出阮不奇,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见得就逊色了。 “尤其你这样的,全身上下都是脂粉臭味儿。又勾搭上杨河城跟水帮的哪些姑娘了?姑娘不嫌你脏,我嫌。陈霜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儿,但也是磊落干净的江湖人,平白沾了你这坨狗屎,我甩都来不及,还他妈男夫人,你做梦吧。” 郑舞双目在极近距离盯着他,眼睑微微眯起:“陈霜,你怕什么?男夫人戳中你什么心伤?你不喜欢,拒绝就是了。为何我每次提起这个,你都似乎与我有深仇大恨?” 他眼神顺着陈霜的衣襟往下飘,陈霜手指扣住小鱼飞刀,抵在郑舞手腕上,刀刃隔着薄薄的皮肤,压紧他的血脉。“松开我,立刻。”陈霜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来,“我讨厌别人碰我,尤其是你这样的人。” 郑舞一把甩开他衣襟,喘了几口气才大吼:“我没勾搭姑娘!我……我他妈没本事勾搭了!” 他在船上已经喝了不少酒,现在醉意上头,似乎是真的气愤了,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 陈霜:“……被捏还不够,你想被剪么?” 话音刚落,他大吃一惊。郑舞双腿、臀部乃至男器上,竟然都是青黑色的纹身。纹身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内容,但极为张狂肆意,从双足一直攀爬至郑舞腰间。 郑舞坐他面前,背朝月光,指着自己那玩意儿说:“用不了了。” 陈霜:“……” 郑舞:“都是你害的,你那手……你不知道自己手劲大么!”他实在是喝得太多,说到这件伤心事竟有些哽咽。 陈霜知道那些纹身的意义。在琼周,许多海客会在双腿上纹满定海之符。他们相信这些符咒落定在皮肤上,便会紧随海客一生,它会保佑海客站定在任何风浪之中,绝不会从船上滑落海洋。青黑色的纹身是让海客强大的根据。它刻在腿上,双腿就有力量,刻在手臂上,手臂便足够强壮,刻在…… 陈霜看向郑舞身下硕大但无用一物,这回换作他不知说什么好:“……何必呢。” 他有些怜悯起郑舞,但又实在很想放声大笑。“我当时捏你的时候,你不是还……”陈霜比划,“支棱起来了?” 郑舞恨恨瞪他。陈霜喝光手中最后一小杯酒,看着月光摇头。 “同病相怜了郑舞。我是明夜堂轻功最好的无量风,可我现在腿用不了了。你是青虬帮最……最不要脸的男人,现在那玩意儿用不了,脸也不要了。” 郑舞穿好衣裳,把酒壶碎片一片片往江里扔。山崖太高,听不见响声,一滩酒浆在崖上被月光照得发亮。他醉醺醺地问:“你那腿真用不了了?” “没有拐杖,站不起来。”陈霜对着他倒是能说出这些话来,他知道郑舞不会对自己露出悲伤的眼神。 “成废人了。”郑舞说。 “嗯,废人。”陈霜点头。 “明夜堂不要你了吧,”郑舞又说,“来青虬帮呗。我船上那位腿被鲨鱼咬掉一截的老头,你记得吧?装个木腿子,跑得不比我慢。” “我腿还在。” “那也没用了。” “……”陈霜忽然恼了,抓起酒杯砸过去,“你他妈闭嘴吧!谁说它没用!我就算只剩半条腿,也是明夜堂轻功最好的人!是这个江湖上跑得最快的无量风!” 陈霜投掷暗器的手劲素来是最准的,酒杯直冲郑舞脸面过去。郑舞连忙躲避,手正好撑在那一片酒液上,猛地一打滑,整个人竟从崖上翻滚了下去! 陈霜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来得及抓起自己的拐杖,他左膝瞬间跪起,右足一蹬,就如他以往使用轻功的每一瞬间一样,“风报柳”的内劲霎时布满全身,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郑舞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郑舞的那里也纹了。好疼啊我的天,是个狼人。 另外大家可以猜猜郑舞的话是真还是假。 --- 一起喝酒吧!
第152章 碧山(1) 山崖下恰好藏着一个山洞,陈霜窜出山崖时恰好抓住下坠的郑舞的衣领。他狠狠一提,奋起全身力气把郑舞摔进那山洞里。山洞浅窄,郑舞跌进去撞得结结实实,他嗷地大叫,抱住了脑袋。 “你手劲不能小点儿!”他大喊,“这是第二次,我要被你弄死了!” 陈霜也闪进了山洞,闻言立刻回骂:“你再吵吵,我直接把你踹进列星江。” 郑舞转头看他,笑道:“怎么踹?用你那瘸腿?” 陈霜低头看自己左膝,这时才察觉到入骨的疼痛。他左脚霎时发软,忙扶着山壁站稳,但左足吃不住力气,不停颤抖。他心中惊慌,想回头找拐棍,但拐棍被他遗留在上面了。 他背靠山壁坐下,只觉得那种疼痛愈发剧烈,令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伤处裂开,血液渗出,浑身如被大雨浇透,冷得牙关打战。能杀死人的剧痛在骨头复燃,他撕开膝盖处的衣服,剧烈喘气,又怕又惊。但月光明亮,膝盖并无异样,伤疤仍在,却不见一丝血。 郑舞凑到他身边,看着他膝盖笑道:“就是这儿啊?娘来信跟我说了你的事,这不挺好么?我身上的伤比你膝盖多多了。” 陈霜根本听不进他的话,郑舞又说:“我背上,你看过吧。小时候被打的。最严重的一次我差点儿就死了,要不是我娘把我救活,你没机会认识我这样一个人。” “你骗我,你知道这儿有个洞口……”陈霜愤怒极了,“如今你我被困在这里,我动不了,你也没法离开!把我的拐棍给我!” 郑舞按住他的膝盖,陈霜疼得立刻哼出来。郑舞狠狠按下去,察觉膝盖骨上一处凹陷才松了手劲。“陈霜,陈大侠,别装了,你的膝盖早就好了。你怕什么?怕你动弹的时候会把它弄坏么?” 陈霜一拳打向他的脸,手被郑舞抓住。郑舞笑道:“怎么,腿瘸了,内力也不见了?这什么绣花拳头,能打到我?” 他粗糙的手摩挲着膝上的伤疤,陈霜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别碰我!” 郑舞站起,嘴角一勾:“看来不逼你是不行了。”他忽然抬起一脚,直接踹向陈霜心口!陈霜防备不及,整个人飞了出去,翻滚着直朝列星江坠下! “无量风!”郑舞在洞口笑着大喊,“你是无量风啊陈霜!” 风声掠过陈霜耳朵,恐惧压过了左膝强烈的痛感。他忽然大吼一声,在坠落江面之前旋身一滚,双足平平踏过水面,竟贴着列星江江面掠过。江上几艘游家帮的船,陈霜拔足狂奔,几乎以垂直于船身的姿态奔上甲板。他落在甲板上,稳稳当当,如一片最轻的羽毛。 玉姜正在甲板上打理渔网,忽被陈霜吓了一跳。“你好啦!”她回过神来,跳起来抱住陈霜,“你的脚好了!” 还没好完全,还有一点儿微弱的不适和痛感。但方才令人浑身剧颤的疼痛如同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一样,已经无影无踪。陈霜愣愣站着,垂目看玉姜:“……我好了么?” “你都能用轻功,当然好了。”玉姜乐完了才意识到这是游家帮的主船,忙小声说,“江湖人不能上我们的主船,你小心点儿。” 春风从列星江上吹来,穿过陈霜衣角,拂起他肩头披散的长发。山上风吹笙鹤声,山前人望翠云屏,陈霜狠狠一揽玉姜,笑道:“对,我好了。” 游娘娘从舱中走出,只见一片白色影子掠过眼前。江上有人放声清啸,如挣脱牢笼之翠羽,轻盈地飞跃着,往沉沉夜色中遁去。 山崖上郑舞看得不够清楚,但他认得那快乐的笑声。随之笑了一会儿,他忽然回过神,忙趴在洞口大喊:“陈霜!!!我!我在这儿!!!你得把我弄下去!!!” 陈霜已经忘了他还被困在那洞中,也根本听不进郑舞声音。明夜堂的无量风正如一阵风似的掠进杨河城,寻靳岄去也。 此时的列星江上游,封狐南北两城之间的河道,沉重的铁索声在水下错杂响起。宁元成说服了封狐城城守,得以进入封狐城地下的一处密室。密室紧挨河道,排列着十几个铁制绞盘。士兵们清理了陈旧锈迹,吃力绞动绞盘。 沉没于列星江之下的铁索便渐渐收紧,露出了水面。 莽云骑一分为二,贺兰砜在此夜率领两百余骑兵,穿过木板搭成的桥,进入了封狐北废城。 北废城荒废多年,如同鬼域。他们穿过无人烟的废城,贴着英龙山脉往东而去。骑兵全都做了伪装,一部分扮作商旅,一部分扮作护送商队的保镖,但谁都能看出这不是一支寻常商队:商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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