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靳岄问。 “已经开始了。”章漠只简单一答,“你认为你与乐泰这一番布置中,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靳岄思索良久,默默摇头。他无法预计什么是变数,只盼宫中行动的几方人能灵机应变。他最期盼的,是明夜堂的人不要受到分毫损伤。 按照以往惯例,每日午膳前皇后总会到太后的慈宣殿问好,并陪太后一同用膳。但今日谨太妃在慈宣殿等了许久,不见新容出现。 “怎的不见圣人?”谨太妃笑问,“我还专门备了给她的点心,是她家乡最出名的师傅做的。” “新容今日不来。”太后掩嘴打了个呵欠,雨天令人疲乏,言辞无聊的谨太妃更是令她昏昏欲睡,“她如今有孕,身子沉重,这几日雨水太大,我便免了她这些礼节。有什么好吃好用的,一会儿命人送到她那边去便是。” 谨太妃心头一惊,干笑道:“原来如此。” 太后看她:“你找新容有事?” 谨太妃说没有,太后与她又干坐了一阵子,起身称累,下了逐客令。谨太妃起身,一脸踟蹰:“太后……” 太后叹气:“早看出你有事要说。” 谨太妃指着身后那年幼的宫女:“她前几日在宫里看到了一些事情,和后宫嫔妃相关。” 她言辞闪烁,身后少女又一次惊慌跪下,太后左看右看,摒退众人,带几分不耐烦:“说吧。” 殿内只剩三人,那少女忽然抬起头来。太后撞上她的眼神,登时一震。还未反应过来,那少女忽然从地上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她身边,一只铁爪似的手箍紧了她的脖子,另一手按住她的额头。这是个随时可以拧断她颈骨的姿势。 太后登时色变,却又不敢出声呼喊。这少女身手极其了得,她怕自己还未喊出一句话已遭不测。但她毕竟在后宫呆了多年,机变迅速,右手飞快一扫,拂落桌上茶杯。 茶杯落地前一瞬,太后忽然整个人往前扑倒——是少女拖着她脑袋跨出一步,茶杯险险落在少女足尖,没有一丝声音,太后被她拖得登时跪倒在地,却又被少女手肘一顶其腰,轻轻卸力,膝盖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只听谨太妃低声道:“不奇,别伤了她。” 少女解下头上发带,把太后双手捆在背后,扔回榻上。她动作迅疾利落,太后满心惊慌:少女不似宫中之人,她对太后的身份毫无敬畏,竟敢拖着自己跪地。太后不敢再乱来,低斥谨太妃名字:“李秀,你和岑煅是想造反么!” 谨太妃神情淡然:“若是不这样做,哪里有姐姐你跪我的这一天呢?” 梁京城外,建良英的部队正率领梁京骁虎营、飞龙营和白鹰营三营的守军徒步进山。 骁虎营统领提醒:“建将军,今日这般大雨,何必进山操练?” 建良英年事已高,须发俱白,但仍精神矍铄,坐在马上腰背笔直,声音更是洪亮:“官家命我整顿守军军务,怎么?你不乐意?” 统领赔笑:“将军言重了,我是担心山泥不稳固,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会出事故。” 建良英勒停马儿。他和守将行在最后,此时抬眼看向蜿蜒的队伍,点头道:“那便命三营停下,不必进山了。” 统领脸上掠过喜色:“好,我这就命他们回头……” “不必,”建良英说,“原地驻留,雨中操练!” 统领急得顿足,眼看建良英下马,连忙紧紧跟上:“将军,纵然您是来整顿军务的,可守军怎可离开梁京城郊?这是……这是……” “是什么?守军依照兵符出动,如今兵符在我手中。我若不经官家旨意,率守军进入梁京,那是谋逆。可我今日是带你们进山操练,三营中已经留了三百人以备不时之需。”建良英回头问,“莫非你是算准了,梁京今日会出事?” 统领脸上淋满雨水,声音发抖:“属下不敢。” 他不再出声阻拦,建良英大步朝已经静立的队伍走去。在两人身后还有几位士兵跟随,其中一位捕捉到统领悄悄递来的眼神。他越走越慢,落在最后,趁众人不备,牵着马儿闪入林中。 雨势太大,那士兵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他借着密雨往大营赶去。 半个时辰后,士兵回到大营。很快,营中冲出三骑,两骑左右分散,奔向城外其他两营,一骑穿过大雨往城门奔去。马背上的士兵朝守城军士亮出军牌:“我乃骁虎营校尉,有要事入宫面圣!” 惊雷持续不断,几乎淹没了人声。 此时宫中德政殿内,岑融狠狠一拍书案,厉声道:“御史台好大的胆子!” 乐泰与各部尚书、常律寺卿跪在殿中,他手持一卷奏折,高声诵读。 岑煅立在一旁,不声不响。那折子上所说所写全是岑融的罪状。他过去如何因纠结臣怨,罔顾沈水下游十几万人命,开闸放洪;他纵容毫无官职之平民干涉政务,以谋私利。最重一条罪状,便是他弑父弑君,大逆不道。 岑融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明不德!岑煅,我倒小看了你,你何时笼络到这么多……”他忽然一顿,眼神扫过殿内众人,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夏侯信,邓白,孙嘉圣,乔英师,你们都是梁安崇学生。” 他一指岑煅,怒吼道:“你与梁安崇果真是一伙!” 夏侯信朗声道:“我等秉义发声,并不因我等从前曾是何人弟子、又受何人恩惠。我等为官多年,心系百姓,敬重先帝。你如此忤逆狠毒,天下人人尽可唾之,我等今日就算死了,也要为先帝挣这一口气。” “欲加之罪,”岑融丝毫不惧,他缓慢落座,“何患无辞。” “常律寺和御史台已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夏侯信说,“你绞杀先帝,是证人杨执园亲眼所见。” 岑融瞳仁一缩,厉声道:“杨执园?!”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数人,最后落在笔直站立的岑煅身上。一切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岑融忽然起身站起,大吼:“来人!!!” 吼声淹没在雨声之中。殿外一片沉寂。 守在德政殿外的内侍与官兵尽数倒在院内一角,已被岑煅的人看管起来。血水渗入草丛泥土,咕嘟作响。 门外的安静令岑融面色剧变。乐泰从怀中掏出一份诏书,放在案上:“官家,这是御史台为您拟好的退位诏书。” 德政殿后,一名瘦小太监瑟瑟发抖。他捂着自己耳朵,但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回头看了眼宫墙,他拼命爬上假山石,艰难翻过去,落到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宫中静得可怕,他顾不得大雨泼面,拼了命地往前跑。 德政殿外没看到禁军,这恨不寻常。但他知道此去不远就是太后居住的慈宣殿。他跑得越来越急,摔了一跤又匆忙爬起,下巴与鼻子鲜血淋漓,他突然哭了出来,迎着瓢泼大雨边哭边用尚未变化的声音喊:“……救、救——” 话音未落,咚地一声,他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一位身穿禁军服饰的青年落在他身后,把他拖起绑好,扔在角落的隐蔽处。见那小内侍被淋得狼狈,青年随手摘了张大叶子挡在他脸上。 同样身着禁军服饰的沈灯大步走来:“你认得?” 陈霜摇头:“不认识。只不过我当时离宫,也差不多同他一个年纪。” 沈灯忽然按住他肩膀,两人闪进树丛后躲避。身侧长廊上走过一行人,为首的妇人雍容华贵,陈霜只看她发饰衣裙一眼,登时睁大了眼睛。 “圣人,太后已经命你不必前去服侍,你何必又……”妇人身旁侍女低声道。 “这雷雨天母后睡不安稳。我去看看便回。”新容低声回答,“快走吧,这雨有点儿冷。” 一行人在雨中挑着避雨的廊亭走,抵达慈宣殿外时,新容忽然一愣。 殿外站着几位陌生面孔的禁军与内侍,不见她平时熟悉的人。 内侍还未通传,殿门便打开了,从中走出的是谨太妃。 谨太妃称太后困倦,用完午膳便睡了,又说她和自己谈往事谈得热烈,不舍得让自己离开,醒后两人还要继续说话。“新容不必操劳。等太后醒来我便告诉她你已来过。”谨太妃笑道,“你身子沉重,切莫乱走了。” 新容向她见礼,朝昏暗的殿内看了一眼。“桃英和秋白呢?”她微笑道,“母后歇息时,总要她俩在身边陪着的。” “今日与我说话说得高兴,聊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她便让她俩退下了。”谨太妃笑答,“找桃英和秋白是有什么要事么?” 新容摆摆手,忽然抬腿迈入慈宣殿:“不了,我跟母后说句话便走。” 谨太妃一怔,不敢阻拦,生怕被她看出不妥,新容行动飞快,已经转入寝室内。 床上垂挂纱帘,隐约可见其中之人正是太后。新容低声问:“母后,可是身子不适?” 纱帘之后,阮不奇藏身被中,一双手卡在太后后颈。太后不敢出声,全因她衣裳被阮不奇剥个精光,背上抵着冰凉刀尖。自己若是出声,不仅丑态尽现,命也可能立刻交待在这十来岁的小恶鬼手中。新容只带了一个侍女进入寝室,念及她腹中还有龙子,太后踟蹰不定,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开口。 阮不奇在她身后出声,嗓音低沉,跟太后极为相似:“只是困了,你走吧。” 新容又走近一步:“母后,尧儿今日说想你,我晚上带他来看你可好?” 阮不奇想起岑融的孩子单名一个尧字,便应道:“好。我累得很,你不必陪我,回吧。” 新容便退了出去。她与谨太妃告别时说起儿子吵闹,言辞平常亲切。待离开慈宣殿走入长廊内,新容忽然站定,深吸一口气,抓住身旁宫人胳膊。 “苏良,速去找皇上,太后出事了。”她低声道,“尧儿近几日生病,母后不会让他冒雨去见。且她最不喜谨太妃,又怎可能在自己入睡时任由太妃呆在身边。如今时辰,官家应该在德政殿,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官家,他会懂的。” 宫人冒雨跑走。新容坐立不安,脸色渐渐惨白。她扭头看向德政殿,眼中掠过一抹惶惑。 若是谨太妃真的对太后下了手,只怕官家也已经受制于人。 新容抢过内侍手中雨伞,冲进了大雨之中。她跑了几步,忽觉腹中沉重,不敢再动,忙拉过两个内侍低声道:“你去寻禁军统领司徒歌,告诉他官家有难,立刻援救!你速去找一匹马儿,出城,去找守军!” 两位内侍白着脸匆匆离开。新容踟蹰片刻,撑伞回头,扶墙快走。 雨雾之中,房顶影影绰绰,两条人影。陈霜问沈灯:“靳岄是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圣人?” “嗯。说是与他姐姐乃旧相识,又帮过他。”沈灯眯起眼睛,“不必管她,任她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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