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莲楼:“什么……?什么蛊母?直接让他吃药杀死腹中虫子不可么?” “不可。”贝夫人不悦道,“他受的是阴阳蛊。赤燕炼药人炼阴阳蛊是专门为了控制人和大象,蛊母蛊子相联系,若现在用药杀蛊子,蛊母感知后愈发凶狠,只怕蛊子未死,这人已经肠穿肚烂。” “那,蛊母在何处?” “必定在炼药人身上。” “炼药人已死。” 贝夫人一怔:“死了?不妙,炼药人若死,蛊母便会自行离开。” 岳莲楼不由得万分懊悔。他当日去炼药谷救章漠,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杀人素来利落,药谷中炼药人又个个面目可憎,他彼时正处于极度愤怒与仇恨中,凤天语如剪刀一般切下炼药人头颅。等后来放走众药奴,他背着章漠离开,才回头在炼药谷里放了一把火。那蛊母必定是趁着空隙逃离炼药人尸身,甚至也没被火烧死。 赤燕这样大,要找一条虫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郑舞忽然问:“就是你跟我说,有许多药草的那个药谷?” 岳莲楼:“正是。” 郑舞扭头对贝夫人道:“那药谷我去过几次,采草药给他治眼睛。药谷边缘种满了驱虫的药草,外面的虫子不敢进去,里面的虫子也不敢出来。那蛊母应当是藏在了药谷的隐蔽处,至今仍活着。” 这话令岳莲楼重新燃起希望:“我同你一起去找!” “你得留在这儿看着这个人。”贝夫人道,“蛊母一击不死,受痛挣扎,他也不会好过。郑舞独自去,只怕也有危险,过了这么久,不知蛊母是否又产下了新的蛊子。谷中平静,蛊虫不会攻击人,但若蛊母受伤,蛊子们会群起攻之。你一个人,义母不放心。” “我有个人选。他曾在药谷逗留过一段时间,又是琼周人,算是我同乡。就你们明夜堂那个白面山匪,”郑舞说,“陈……陈什么?” 陈霜狠狠打了个喷嚏。 阮不奇和他正藏在象宫外的灌木丛之中:“有人骂你?” 陈霜:“是你吗?” 阮不奇嗤笑:“我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陈霜:“……” 阮不奇:“我都当面讲,反正谁都打不过我。” 陈霜冲她竖起手指,两人噤声,看着十几米外两个提灯的奉象使走过。 两人离开吞龙口一路紧赶慢赶,数日后终于抵达象宫。出乎他俩意料的是,与以往不同,象宫如今守备空虚,广仁王的士兵更是一个都没见到。等四下无人,两人展开轻功,翻墙跃入象宫。 象宫不大,两人分头搜寻,会合后阮不奇指着南侧一个被翠竹掩映的小院:“那里有大瑀人的东西。” 陈霜当即掠入小院。竹林里藏着曲折廊亭,廊亭与房内都有笔墨纸砚。陈霜一眼便认出这是靳岄的字:“小将军住在这儿。” 但靳岄不知所踪。两人在房中翻检,发现衣物、用具仍在。陈霜心中一沉,忽听竹林中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掠上房梁,如壁虎一般紧贴藏匿。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方才在象宫外见过的两位奉象使。 陈霜勉强能听懂只言片语。奉象使是一对兄妹,两人进入房间仔细打扫擦拭,把靳岄衣物折叠放好,并在桌上摆上新鲜水果与茶点。等两人离开,陈霜扭头对倒挂着闭目养神的阮不奇说:“他们说小将军快到了。” 象宫外,车队才刚刚停下。 靳岄与广仁王这次去赤燕王宫,逗留数日才回返。一是因为广仁王被赤燕王和赤燕王妃挽留,二是赤燕王妃见到靳岄后十分喜欢,允许他在宫中多陪伴岑静书几日。回来的一路上靳岄都没怎么说话,他实则是才离开母亲,又开始思念牵挂她了。 他跟岑静书说白霓和游君山,说贺兰砜,说朱夜和卓卓,说在北戎待过的那漫长又短暂的一年。太多太多事情根本讲不完,靳岄只觉得时间还是过得太快了。 此次会面,让他心中原本摇摆的一个念头变得磐石般不可动摇:他离开赤燕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母亲一同走。 广仁王与他在象宫门外下车,才下车便有士兵上前,交给他一堆折子册子,都是需要宋怀章批阅的东西。靳岄知他实则军务繁忙,便与他告辞,带了几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途经象所,在门外看见十几个奉象使正等在墙下。 “岩罕,玉姜?”靳岄冲兄妹俩招手,“怎么了?圣象出事了?” “炼药人来看看圣象罢了。”岩罕说,“我们不能进去。” 靳岄这才听见象所中传来沉重的呼哧声,是圣象在呻吟。他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又让圣象吃蛊子?” 大象身躯庞大,需要定期补充蛊子,因而炼药人也会定期到象宫来。靳岄此前不知,因而从来没见过。岩罕和玉姜告诉它,为了不让大象吃痛挣扎,他们会捆缚住大象的四肢把它放倒在地上,并用布网封住大象的嘴巴,只留下投喂蛊子的地方。象宫的大象都认得炼药人,往往看见炼药人靠近便开始疯狂挣扎,甚至攻击炼药人。“不过很快就会变乖了。”玉姜搓着手指,频频回头,“它们很怕疼。” 谁会不怕疼呢?靳岄心中不忍,扭头离去。玉姜追着告诉他,已经为他收拾好房间。靳岄扭头问:“圣象疼的时候,奉象使不会难过吗?” 玉姜抖了一下,下意识左右地看。 “不……不敢难过。”她缩着肩膀,“熬过这个疼就好了。” 靳岄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玉姜,那阴阳蛊只用来控制圣象吗?” 玉姜睁大了眼睛:“大象可以吃,人也可以吃。” 靳岄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悸,他霎时心头一亮,忙抓住玉姜肩膀:“……玉姜,奉象使也吃过蛊子?” 玉姜膝盖一软,咚地跪在靳岄面前,垂头跪趴,一声不敢出。靳岄把她扶起,发现她颤抖得厉害。“玉姜,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刚来象宫的时候。”玉姜小心握住靳岄手指,因为惧怕而根本站不稳,哀求道,“求小将军别说出去,这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情……” 炼药人抓健壮者,也喜欢抓年幼的小孩,二者都是他们的药奴。只不过阴阳蛊毒性太大,疼痛太狠,炼药人生怕浪费了幼儿的性命,一般不会让小孩吃阴阳蛊,只用他们来试其他的药物。但奉象使不同。奉象使在赤燕不是人,不是奴隶,是与圣象伴生的一种物件。 被王族确认为奉象使之后,小孩会被带到象宫,吃下阴阳蛊的蛊子。在漫长的折磨中奉象使认可了自己的命运:圣象生他们便生,圣象死他们便死,他们会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奉献给圣象。 靳岄蹲在她面前,擦去她的眼泪。“现在也会疼么?” “现在没有了。”玉姜很快笑了一下,“奉象使还有别的作用,不能总在身体里带蛊子。” “……什么作用?” 玉姜怔住了。她看了一眼靳岄,很快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道:“我们有时候会去王宫里,去……去侍奉王和他的客人。” 靳岄一声不响,摘去她发上半片叶子。 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何梁京春风春雨楼的瑞火和瑞草姐妹宁可混迹于烟花巷陌也不愿意回赤燕。她们畏惧必死的命运。所谓圣象与奉象使,只是差不多的东西罢了,需要他们听话,便让他们吃下蛊子;需要他们的身体保持洁净以供上人享用,便让他们脱离阴阳蛊的痛苦。 “……我以为蛊一旦吃下,永远不能摆脱。”靳岄说,“原来蛊子是可以杀死的?” “必须先杀死蛊母。”玉姜压低了声音,“蛊母永远藏在炼药人身上,只有蛊母死了,蛊子才会死。” 象所的门忽然打开了。数位瘦削的黑衣人静静走出,为首那位面色苍老,身材佝偻,他与余人不同,除了黑衣之外还着了黑鞋,头戴一顶沉重的黑帽,腰缠血红色腰带。一时间周围都静了,玉姜连忙把靳岄拉到一旁,自己则迅速跪下。 炼药人一言不发,沉默离开。他们大步经过靳岄身边,似掀起一阵腥臭欲呕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靳岄搞事情预备中……
第123章 帝姬(3) 穿过竹叶的疏影,靳岄站在房间门口,将要推门时愣了一瞬。高天中星辰灿烂,他回头看了院子一眼,看见廊亭里的书册笔墨不知被谁收拾叠放整齐。他对身后士兵说:“我今日累得很,直接歇了,你们也各自去吧,不必照顾我。” 士兵领命,很快散入院子各处,消失了踪迹。靳岄推门走入,立刻反手关上门扇,站在室内黑暗中。 “岳莲楼?”他低声问,“还是陈霜?” 梁上簌簌两声,有人落地。阮不奇手心在桌上灯烛一拂,芯子便烧了起来。“小将军,是我们。”陈霜笑道,“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这儿?” 靳岄大为激动,几步走过去紧握陈霜和阮不奇的手,他来不及回答陈霜的问题,先急急询问:“贺兰砜怎样了?” 象宫之外,黑衣的炼药人牵着矮马离开。矮马虽矮,四蹄跑动却很快。几位炼药人在夜色中循着山道前行,翻山过岭,往自己的药谷赶去。经过溪水时,众人瞧见一匹浑身墨黑的骏马在溪边喝水。落在末尾那炼药人回头看了马儿两眼,心中喜欢,跑至上游时随手往溪水里扔了一个纸团。纸团遇水化开,包裹着的细小虫子散入水中,顺着水流往下游去。 “那马不是我们能动的东西。”为首的老炼药人忽然道,“马蹄上有上等蹄铁,似是军马。莫乱来。” 那炼药人立刻策马回头,在水中又撒了些药粉。 下游,贺兰砜拎着两只兔子从林中走出,牵着飞霄。“别乱喝水。”他说,“要是吃进了虫子,只怕你没好日子过。” 他和阮不奇进入赤燕之后,因山道狭窄得往往只容一人经过,飞霄这种高大的高辛马行动非常困难。他把飞霄留在陆宏友人家中托他照顾,如今安定下来,才把飞霄带回身边。飞霄只在溪边喝了两口水便停了,它警觉地站在溪边,盯着那潺潺流水发愣。 “水里有什么?”贺兰砜也盯了半晌,实在看不出名堂,回头上马缓行。静静走了一段,忽见林中掠过黑色人影。 树影浓密,飞霄和贺兰砜又是一身的黑,人影没有发现贺兰砜的存在。贺兰砜只看到那人影从上游离开,骑上矮马,弯腰垂头往前去。 他拍了拍飞霄的脖子,低声道:“仔细跟着。” 马蹄上是离开封狐城时,岑煅嘱咐军中铁匠为飞霄打造的蹄铁,马儿踏在粗糙的山道上,不怕石子树根。因地上青苔丰厚,行走时寂静无声,贺兰砜跟着那黑衣的炼药人,于夜色中沉默往前。 在象宫中,阮不奇正好将贺兰砜所经历的事情一一说完。她自然省略了许多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部分,靳岄光是听着都觉心惊肉跳。只要一想到贺兰砜是因为自己而身受刺骨之苦,他便胸口发闷,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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