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弥漫腥气的路面又走了几个来回。都是泥地,浸透了鱼汁海水,隐隐散出古怪臭气。阮不奇在别人铺子门口偷了盏灯笼提在手中,照着屋角。贺兰砜忽然发现这镇上的房子十分奇特:它们紧紧挨着,几乎黏连成一片,房子先用铁架搭好外廓,然后才填入砖瓦之类的东西,造成房子模样。 “这儿风大。”阮不奇说,“每年都被刮走一层,若不是铁架的房子,根本固定不下来。这铁架子一直往地里延伸,根本拔不出来。” 她终于在一处墙角发现了被涂抹去的记号,只剩半片花瓣仍在。暗骂一声后,阮不奇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声音,连忙灭了灯笼火光,拉贺兰砜蹲在暗处。 未几,房门吱呀打开,一壮实高大青年边穿外袍边走出来。他草草系好腰带,把手中拎着的两把长刀负在背上,直接往前走。门里追出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搂着他亲热。 房中透出微弱灯光,阮不奇看着青年背上两把长刀,眼睛发亮。 “郑舞,你啥时候带我去你船上看看呀?”女人挂在青年身上,声音软得要滴出水,“我还没坐过大船哩。” 郑舞揉她身上软肉:“女人不得上船。” 女人不悦:“骗人!你跟我说过,你的老大就是个女水盗。” 郑舞:“你跟她能一样么?” 两人一开始黏糊得不堪入目,渐渐吵得不堪入耳。郑舞拂袖而去,那女人气得在门口跺脚大骂。阮不奇悄悄从暗处追着青年而去,贺兰砜拉住她:“你干什么?” “那两把是好刀。”阮不奇兴奋不已,“这肯定不是大瑀铁匠的手法,大瑀没人能打这么大的刀。” 贺兰砜:“高辛人可以打。朱夜现在用的兵器就是这样的长刀。” 阮不奇羡慕坏了:“这么好!……不说了,我问他要来玩玩。” 贺兰砜一把没拉住,阮不奇往前窜去。 郑舞此时已经走上姑姥山的山道。阮不奇借助黑暗夜色,几乎贴地而行,从袖中抽出长鞭,迅雷般袭向青年双足! 鞭子还没碰上那人衣物,眼前忽然一空——青年消失了。 阮不奇当即在地上一按,旋身打滚,双足踏在树干上,几步跨上树枝。就在她脱身瞬间,方才停留的位置上砰的一声巨响:郑舞持刀落地,狠狠砍入土中。 “青虬帮郑舞,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郑舞收刀站起,仰头去看站在树上的阮不奇,“看阁下这副身手,不像是赤燕人的功夫。” 他顿了顿,又低笑道:“噢,两个人?” 贺兰砜已在弓上搭箭,于暗处探出箭头,直指郑舞持刀的手。他善于打猎,也善于隐藏气息,与姑姥山丛林几乎混成一体,郑舞只知道地上还有人,却无法辨清贺兰砜藏在何处。 树上传来阮不奇拍大腿的声音:“妈呀,总算碰上个能说大瑀话的人了。” 郑舞:“……什么?” 贺兰砜和阮不奇自从进了赤燕,便举步维艰。因语言不通,两人无法跟人交流,比划多了又怕引来赤燕人的怀疑,遂全靠偷吃偷喝过活。在阮不奇的教导下,贺兰砜学会了不少偷东西的法门。 阮不奇蹲在树上嘿嘿地笑:“这位少侠,你功夫倒也挺俊。我们确实是从大瑀来的。不过青虬帮……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小女子,你这年纪晓得多少事情?若海一霸青虬帮的名号都没听过,你也白活了这十几年。” 阮不奇很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小或是不懂事。她抄起自己鞭子,站在树上,双足不丁不八,随着树干轻轻上下晃动:“管你青虬帮还是红虬帮,姑奶奶要借你双刀玩玩,你给是不给?” 郑舞方才并未真正抽刀,听到这句话,便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刀刃雪光般亮。“不妨来试试。”郑舞笑道,“也让我瞅瞅别的大瑀江湖人都是什么身手。” 贺兰砜一看那长刀便知道郑舞也是练家子,忙收箭喊:“干正事,阮不奇——” 郑舞一怔:“阮不奇?” 阮不奇已经跳了下来。她人在半空,鞭子朝郑舞一卷。郑舞架刀格挡,鞭子缠在刀上,竟迸出星点火光。 郑舞不禁长笑:“好鞭!” 原来那鞭子嵌入铁丝,十分柔韧。只听一串刺耳的拖拉之声,郑舞力气极大,竟用那刀牵着阮不奇的鞭子,把她往前拖了几步。阮不奇双足在地面一蹬,飞身跃起,速度快得贺兰砜的眼睛根本追不上。她跃到郑舞身后,在郑舞未来得及完全转身之时竟去抽郑舞背上的另一把刀。 郑舞矮身一滚,躲开阮不奇的手。他双手握刀狠狠一抖,长鞭随之震颤,阮不奇一声大笑:“好大的力气!”但长鞭仍紧紧握在她手中不见松脱,反倒是她借着刀刃动势,把长鞭抽了回去。郑舞一口气未喘匀,长鞭直冲脸面而来。他连退两步,挥刀平砍,又是铮的一响,阮不奇长鞭鞭尾被长刀借力一甩,闷响一声,扎入树干之中。 郑舞低笑,双足点地前跃,单手握刀,另一手抓向正奋力拔鞭的阮不奇。眼看就要碰到阮不奇,忽见她松手,原本握在手中的鞭柄似有弹力,径直往郑舞脸上袭来,呼呼有声。 郑舞此时已经躲闪不及,立刻侧头旋身,仍被鞭柄重重砸在肩膀上。 他失声一哼,连退几步跪倒,抬头再看阮不奇,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我这鞭子重四十余斤,鞭柄用精铁打造,是破脑袋的利器。”阮不奇嘿地落在他面前,“幸好你躲得快,受伤了是不?” 她按郑舞肩膀,郑舞疼得一缩:“好男不跟女斗。我见你是个小姑娘,所以手下留情。” 阮不奇伸手去拔他背上另一把刀:“我不是小姑娘。好汉,你记住了,我叫阮不奇,是大瑀最大的江湖帮派明夜堂的阴狩。明夜堂,你听过吧?” 郑舞:“……原来你就是那闹得山中不得安定的女山匪。” 阮不奇捏他下巴:“你说什么?” 郑舞打不过她,只得服输:“你们明夜堂还有个山匪头子在我船上住着,带着他的夫人。” 阮不奇捏得更狠:“你说谁是山匪???” 郑舞呲牙咧嘴:“岳莲楼!” 一番忙乱,郑舞带着两人进了吞龙口。阮不奇轻功比岳莲楼好得多,她直接从崖上跳落,几下翻滚后稳稳着地,看郑舞与贺兰砜攀着铁索往下爬。郑舞又惊又奇,虽然肩膀仍疼着,但也不由得要夸两句阮不奇:“山匪奶奶,你的轻身功夫真不错。” “明夜堂里还有更好的呢。”阮不奇抹了把脸,当先走入吞龙口。 此时岳莲楼正仔细给章漠包扎手腕伤口。章漠腹中蛊虫几乎日日发作,今日疼得章漠蜷成一团,铁环裹布松脱,便伤了手。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同时抬头。章漠内力仍在,听觉敏锐,微微一惊:“不奇?” 话音刚落,舱门已被阮不奇大力推开。章漠不能视物,只隐隐看见一个人影扑来。贺兰砜站在门前,愣得不知是否要迈步踏入。此夜一切都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令他吃惊。岳莲楼扒拉不开大哭的阮不奇,只得把贺兰砜拽到一旁细问情况。 在门外郑舞揉着肩膀,小声嘀咕:“一个破山匪窝子,高手还挺多。”
第119章 会合(1) 与岳莲楼、章漠会合,令贺兰砜与阮不奇安心许多。得知分别后相互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一番喟叹。贺兰砜和阮不奇担心章漠伤势,章漠却让岳莲楼先给贺兰砜察看伤情。 贺兰砜背部蝴蝶骨被铁枷钉入,据行刑的卫岩所说,那枷具是北戎器物,看铁器来历,或许还是高辛族多年前打造的。铁枷多年不用,拿出来时锈迹斑斑,贺兰砜记得卫岩当时犹豫过。但送来铁枷的是宫中太监,他一直盯着卫岩把枷具钉入贺兰砜背骨,心满意足,回宫禀报。 这些事情贺兰砜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让靳岄知道。他全身伤势最严重之处便是背部,岳莲楼仔细看完,闭口不语。 贺兰砜:“我还能射箭。” 岳莲楼:“再射几回你这肩膀就废了。卫岩不愧是常律寺最出名的刑官,这铁枷钉得漂亮,至少没有损伤你骨头的其他部分。” 但这种伤情,几个月是决计好不了的。贺兰砜身上其余地方虽然伤痕狰然,可都是皮外伤,唯有背上四处伤洞十分狰狞,哪怕过了这么久,也仍在隐隐地渗血。 “你伤根本没好吧?”岳莲楼低骂,“不要命了!” 贺兰砜的伤情是因日夜赶路、休息不足而加重的,加之南境酷热,进入赤燕后为防蚊虫蛇蚁更是时时防护,伤情又有复发之势。岳莲楼探他额头,竟微微发热,便把他拉到甲板上,跟郑舞要了些烈酒。 他以烈酒为贺兰砜清洗伤口。酒液倒到背上,贺兰砜瞬间背脊紧绷,双手死死握成了拳。郑舞和几个在一旁喝酒看热闹的船工也不由得皱眉:“是条汉子。” “疼就哼出来。”岳莲楼说,“你这伤不能熬着,得弄些草药汤水糊上几回、喝上几次。” 他说着看向郑舞。 郑舞一怔:“我去找?” 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商议了些什么,郑舞起身笑道:“我去便去,但你可别忘了你应承我的事情。” 待郑舞和船工离去,贺兰砜看向岳莲楼。岳莲楼倒也不瞒他:“这汉子是琼周水盗青虬帮的老大,在琼周被大水盗排挤,只能周游于琼周及海门一带的海岸。但你也看得出来,他这船不大,本身年纪也轻,不过是刚拉起来的一伙杂人罢了。” 青虬帮过去的老大倒是个狠人,他收养了郑舞,数年前因病离世。郑舞威望不够,帮中水盗走得走逃的逃,最后就剩下这么三四十人。 但郑舞的义母却是颇有名气的神医。 “我说,他若帮我和章漠这一回,收留我们并让我们与神医见上一面,我便为他带路,让他青虬帮进入列星江流域做事。” 贺兰砜睁大了眼睛:“你要带这些强盗去列星江?” 岳莲楼大笑:“等到了列星江,他们就不再是水面强盗了。你是驰望原的人,自然不晓得。如今在列星江活动的水帮,十个有九个半曾经也是水盗,只不过他们多在列星江行船,从不出海。” 贺兰砜:“我在列星江上来回几次,见过水帮的船和人。他们并不抢东西,只是运输往来,在两岸做生意罢了。” “那是自然。”岳莲楼仔细给他背上四处圆洞般的伤口上伤药,“烧杀抢掠,来钱是快,但毕竟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行当。若是正经行船做生意,钱更多,更受敬重,船更大,日子更好过,谁要去做水盗?横竖挣口饭吃,谁不乐意轻松活着。” 贺兰砜听得入神。 “当然也有那死心塌地要杀人越货的。可我探查过郑舞,他们不是。这些人都是琼周人,没有大瑀户籍。他想在琼周和大瑀两岸做生意,可那路子全被琼周的大水帮垄断,他边儿都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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