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霓生产当日,她因体力消耗和疼痛昏睡过去,夜间才迷迷糊糊有了点儿意识。随即她便听见房内有人说话。 游君山正抱着孩子轻唱封狐城里传唱最广的歌谣,声音很低很低。 “他多次进入我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还能在我房中吃茶喝水。”白霓盯着贺兰砜的眼睛,一字字道,“他与喜将军,不可能没有关系。” 此时军营中,脸带面具的喜将军正从数册书卷中抬起头。 一柄细剑忽然在他身后扎破帐子,直刺而入! 雷师之即便身在帐中,也必定穿着戎甲。他双手一按台面,纵身跃起,剑尖扎在背部硬甲上,无法刺入,铮地滑脱。 雷师之落地后立刻抓起佩剑,回身一挡,又是铮的一响,身后刺客果真闯入,举剑便刺。雷师之匆匆一眼,看出那是一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扮作金羌士兵。 “哪里来的小贼!”他朗声大笑,几下格挡,忽然抬腿将那青年踢了出去。不料青年反应极快,滚落地面时踹倒一旁的武器架子,刀枪剑纷纷落下,尖锐处正冲着雷师之而来。雷师之疾退两步,从腰间抽出长鞭奋力一卷,袭来的武器全被鞭子卷在一块儿,砸回那青年身上。 就在他反击成功的瞬间,头顶忽然又有风声袭来。 雷师之暗啐,但已经来不及躲避,有人从帐顶跳下,卡住他的脖子反手擒拿,将他控制住。 倒地的青年一下跳起,满脸喜色:“将军!成了!” 话音刚落,这营帐忽然裂开,毡布分作几幅落下。帐外灯火通明,一位身形与岑煅手中喜将军无异的男子站在灯火中,火光将他脸上纵横错布的伤疤映得清清楚楚。 岑煅心中一惊,立刻扯下手中男子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没有伤疤的脸。 “你好啊,”真正的雷师之抚剑而立,狰狞的碎脸上笑意盈盈,“五皇子。”
第87章 邀约 喜将军把白霓留在自己身边,并非对她身边之人的行动毫无察觉。他已经知道白霓身边有阮不奇这样的人物,也清楚阮不奇身手了得,武功卓绝。喜将军查探不出阮不奇的底细,又怕惊动白霓,引白霓起疑,只命人注意阮不奇动向,并不跟紧。 而扎营在此,他早做好了预防大瑀西北军偷袭的准备。 因为他当年也是像岑煅这样身负使命,率领小队离开封狐,才最终留在金羌。 将岑煅与宁元成捆好,喜将军摒退众人,只留几个心腹。“就你们二人?”他问,“身为大瑀皇子,你行动未免太过鲁莽。你若有损,大瑀皇帝可不得气死?” 喜将军是大瑀人,这在西北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传说他出战必戴金面具,扮作天神威慑八方,后来才知金面具是为了掩饰他面上纵横的伤疤。岑煅今日看见雷师之脸上疤痕,纵使他见多识广,也仍然觉得恐怖。 “我在西北军中不过一个普通将领,该上阵上阵,该潜伏潜伏。”岑煅说,“倒是你,身为大瑀人,竟这样卖国求荣。你屠戮大瑀人、践踏大瑀土地时,可有半分愧疚?” 雷师之对这样的话已经毫无反应,他笑着冲岑煅点头:“你这样天真,可不是做君王的料。” 岑煅又道:“你擒了我,是想用我换金羌俘虏?” 雷师之摇头:“也不尽然。我是想看看,你被我扣在这里是否会有人来救你。” 岑煅微微一怔。此时一阵长风吹过军营上空,战旗猎猎,雷师之仰头看向晴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给你五天。五天内若有人来救,我便放了你。”他说,“那来救你的人,你可要一生善待他。” 岑煅听得满头雾水:“我当然会善待我的救命恩人。” 雷师之点头,忽然问起梁京灯会的事情来。“我已有几十年没回过梁京。”他说,“潘楼还在么?玉丰楼灯阁每年都会点燃么?” 岑煅闭嘴不言,雷师之抽了宁元成一鞭子,宁元成同样咬牙不说话。雷师之讨了个没趣,开始自言自语说些过去的事情。他和靳明照如何在北军相识,靳明照告假回家时如何带他去梁京开眼界,年轻的顺仪帝姬戴着纱帽和他们一块儿在燕子溪上划船,海棠花开了又谢,燕子去了又回。顺仪帝姬把一首《燕子三笑》唱得快乐婉转,如同天籁,靳明照回了北军也常常乱唱,雷师之听多了,也自然熟悉起那段旋律。 他一边敲打酒碗,一边轻轻哼唱起来。歌声未消,忽听一阵异样风声。 雷师之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枚黑箭击中他手中酒碗,酒碗破碎,箭势不消,径直扎入他手掌之中! 心腹们纷纷呼喝拔剑,一位用黑布蒙面的高挑人影落在面前,手上拎着一个人。 雷师之认不得那黑衣人,却认得她带进来的这一位:“高辛邪狼?” 贺兰砜与远桑闪到岑煅两人身边,远桑把大刀砸在地面上,沉重一响。 “得罪了,喜将军。”贺兰砜说,“这两位是我们的朋友,不能留在这儿。” 雷师之拔出那支黑箭,立刻有心腹上前为他包扎。他细细端详手中黑箭,发现箭杆上有精巧的镂空,与他见过的狼镝并不一样。 “这是云洲王即位后使用的新箭。”贺兰砜道,“是我才能用的狼镝。” 雷师之眉头一皱:“我记得你。你是贺兰金英的弟弟。贺兰金英诛杀哲翁,不是被云洲王杀了么?你现在……是为云洲王办事?” 贺兰砜面色丝毫不变:“正是。” 雷师之:“你们北戎人真是有趣,一个有弑父之仇,一个有杀兄之恨,居然还能当主仆?” 贺兰砜:“仇恨只会制造阻碍春天的雪山,宽容能让驰望原春草生生不息。” 雷师之不禁笑起来:“说得倒好听。是云洲王让你来救人?” 贺兰砜:“我只是奉天君之命,前来封狐城保护五皇子而已。北戎与大瑀盟约方定,两国交好,五皇子与天君在碧山城见过面,成了好朋友。五皇子不知我一直跟随,但我见五皇子被将军擒获,心里头害怕……” 他一番话半文不白,说得吃力,内容更是胡乱编造。远桑看着他,岑煅和宁元成也看着他。贺兰砜异常镇定,毫不动摇。 “云洲王这人也是有趣。”雷师之大笑,“他爹活着的时候,跟咱们金羌关系不错。怎么,他如今即位,又去投靠大瑀了?” 贺兰砜:“将军别这样诋毁我们的天君。天君是驰望原天神的神子,他怎么做事,当然有他的道理。” 远桑短叹一声,把大刀扛在肩上,懒得再看贺兰砜。 贺兰砜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口舌,甚至是必须借助武力,但没想到雷师之居然起身挥手:“把人带走吧。” 贺兰砜二话不说,立刻挑开岑煅和宁元成身上绳子。 “五皇子,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因为如今金羌与大瑀停战,我不能掀起战锋。”雷师之回头说,“今夜一面,就当做你我二人相识。” 他想了想又说:“你冲锋深入虎穴,背后必定要有军队襄助。但你没有。我据此可以推测出,你在朝中势力很弱,夜袭我的军营更是仓促起意。为将者,行军一步,胸中需有后着万千。” 岑煅有些悻悻,但听得十分认真。 “你深入军营刺杀我,是最愚蠢的一着。我死了,金羌还有许多与我一样的将军可以代替我指挥打仗,愤怒的金羌人非常可怕,如今的西北军根本无法抵挡。你应该去烧粮仓,军粮一断,万事休矣。”他继续说下去,“既然是夜袭,只带一个人是不可行的。你至少要有四个同伴,一人随行,两人殿后,一人埋伏报信,他是你们最重要的眼睛。” 贺兰砜心头忽然一动,他想起岳莲楼从白霓那儿带回来的一桩久远故事:雷师之是因为潜入金羌军营烧粮,才会被金羌人抓住的。 “纵然如此你都可能会失败,何况现在这样莽撞?”雷师之最后道,“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对你的救命恩人,你需用一生善待。” 四人在雷师之心腹的护送下离开军营,直走出很远一段,宁元成才大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能活命完全仰赖运气。两人向贺兰砜与远桑道谢。 “我和北戎天君没有任何关系。”贺兰砜说,“方才不过撒了个谎,能够给云洲王惹麻烦,我是很乐意的。” 巴隆格尔在勃兰湖附近等待众人。贺兰砜、远桑和巴隆格尔已经做好了回血狼山的准备,他们不会与岑煅两人同行。 贺兰砜告诉岑煅,当日雷师之被金羌人擒获后受尽折磨,是靳明照率队来救的他。但雷师之最后没有跟靳明照一起走,他选择了留在金羌,成为“喜将军”。 ——那来救你的人,你可要一生善待他。雷师之如此叮嘱岑煅。 岑煅心中百味杂陈。贺兰砜心想,等到与靳岄相见,这也是必须要告诉他的事情。 众人在勃兰湖畔相互挥手告别,眼看贺兰砜奔马即将消失在茫茫沙尘之中,岑煅忽然策马狂奔,疾追而去:“贺兰砜!” 贺兰砜勒马回头。岑煅一把攥住他的缰绳:“你是高辛人,并非北戎人。既然如此,你是否有想过离开驰望原,到别的地方去闯一闯?” 贺兰砜:“你想说什么?” “来封狐城,来我这里。”岑煅说,“加入西北军,建立你自己的功业。” 贺兰砜大为震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他并未立刻应承或拒绝。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会回大瑀来寻找靳岄,会和他的月亮在一起,但之后呢?他没有想过,相见之后的世事仿佛藏在浓雾之中,他还未来得及拨开迷雾看清前路。 “只要带着你的马儿过来,”岑煅诚恳道,“我就会来迎接你。” *** 大瑀,仙门城。 暴涨的沈水已经淹没了整座城池,所有的平房都隐没于浑浊的黄水,两三层高的小楼还剩一个屋顶晾在外头。 章漠抵达仙门,大大不安。 举目所见,屋顶上稀稀落落地站着人,大雨已经停了,日头暴晒,上焦下涝,老者幼儿纷纷坐在屋顶,虚弱不堪。城内七宗八教之人与明夜堂找出船只甚至木桶、木板,一个个地把人接送到高处。 章漠循着记忆来到明夜堂分堂,分堂完全被淹没,只剩屋顶一座宝葫芦浮在水面。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寻找岳莲楼,只忙着救人。如此这般奔波一天,他一个个地问明夜堂的人是否见到岳莲楼。 人人都说见到了,可人人都说不出他在何处。岳莲楼负责转移城内百姓,游君山则与官府的人在山上接应,大水奔流而来时,岳莲楼死死拖住两张船,船上十余个人,他拖得手臂脱臼都不敢松手。等草草接上,他歇息片刻,又冲进水里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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