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序齿越前,在国朝立嫡立贵的传统下仍然越有优势。 如今崔充媛诞下皇次子,曹惠妃无论生男生女,面临的压力都不会再有原来那么大了。 十七日太祖孝慈皇后忌辰过后,皇爷得暇,便时常去月子房看望母子二人。在崔友兰跟前,他也不用遮掩,搂着崔叙一块围着摇床里睡梦中的小白鹿看。 崔叙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婴儿。想到初见王琮时,他也有三个月大了,且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望上一眼,看不真切。不过白鹿却是个十足的大胖小子,肉乎乎一团,似乎也不比记忆中的虫虫小多少。 常常听人对着襁褓中的婴儿说鼻子眼睛像谁,崔叙也想借此恭维皇爷几句,但盯看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王缙幼时看起来很是瘦小单薄,唯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很能唬人,这在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藕娃娃似的白鹿身上,实在找不到什么共同点。 溜须拍马的事业中道崩殂,崔叙决定等到下一个孩子出生时再接再厉。 在养娘们近前查看的时候,他与皇爷均退到外间说话。受到此刻宁静和乐的氛围影响,崔叙充满感慨地倒上一盏茶递给皇爷,一面问:“皇爷看白鹿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我会想到,等他平安成人,或许可以做沈王,封国沈阳府。自五王之乱失去三位塞王以后,宗室之间猜忌日重,亲情淡漠,有能力带兵出征、拱卫皇室的年轻塞王始终不足。”王缙老神在在地饮茶,顺便指点一番江山。 崔叙一撇眉,很是不满:“皇爷又自说自话,万一白鹿不喜欢舞刀弄枪呢。” 王缙坐下来用完茶,张开臂膀候人入怀,中人自是乖乖地从了。他以为皇爷要学老话说,若做不到文武双全,就不配做他的儿子,或是生于皇家,便有诸多不得已之事之类的套话。 结果王缙摸着中人的脊背,思虑了半晌以后,很豁达地说:“那就换他弟弟来吧。” “怎么这种事也带踢皮球的?”崔叙想一把搡开他,却被搂得更紧,掐着腰不让乱扭,却趁机掀了衣袍下摆…… 他不免要因此怀疑皇爷视朝时都在做些什么了,也像处理内廷事务一般随心所欲么…… ---- 已经开始脑第二本了,白鹿不出意外应该是崔叙最喜欢的皇子(?) 捉了下虫。
第75章 朱批 这一疑问很快有了最佳解答,因为崔奉御终于官复原职了。 这“职”是职务而非职级,他还是夔宫中独一无二的奉御。这职务也不是早年间淮王妾室一般的暖床工作,而是如王缙最初进淮王府时,侍奉起居,顾问左右的秘书工作,算是一口气涵盖了生活、工作与娱乐多个方面。 在皇爷还是太子,和刚刚践祚之时,崔叙也曾帮着他整理题本奏章。但在那段日子里,供王缙参阅学习的政务文件都是经内阁、司礼监,乃至于老娘娘诸方精挑细选过的,与如今杂七杂八、堆积如山的案牍不可同日而语。 崔叙也有些惊讶,随手拿起一本翻看,便发现是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天下诸司官的名单汇总。 淳庆五年中,首辅孙彦远力主推行的考成之法,正是头回与六年一度的京察双管齐下,对京官们重拳出击。 翻看至文末,小结有贪酷者三百零九员,不谨者四百五十七员,罢软者一百五十九员,才力不及者五百一十员,共纠参、罢斥、迁调一千四百三十五员,另有诸杂职衙门官老疾等一千二百七十五员,俱如例令之致仕……* 除五品以下官员的履历档案与工作日志须具册奏请至有司以外,四品以上大员还须自陈这六载间在任为官的得失优弊,经吏部、给事中、御史纠劾审查后,多方证实确无瞒报、漏报,才交由皇帝亲自定夺其升降迁转。 但经年以来,这项传统已彻底流于形式,有些没话找话、虚辞空言,有些文过饰非、明贬暗褒,有些干脆不装了,直接歌功颂德,不放过任何一个拍皇帝马屁的机会。 最后则如八股文一般,俱是感念圣恩,反躬深省,认为自己实在不堪大用,请求皇帝罢免去职——这当然只是自谦之语,不然每六年就是一次大换血,这不过是等皇帝再于批语中予以慰留和鼓励,表演一出出君臣和乐的戏码。 不过也不是每位朝中大员都有幸能够得到皇帝的亲笔鼓励或挽留,大部分人得到的则是由御前女官代笔的一句“不允辞”。 这回崔叙就是给请假返乡探亲的孔结绿顶班,目前的首要工作任务就是代批自陈疏。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朱批的笔迹与皇爷平常评校批注书籍时大为不同,反倒是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早年间崔叙也曾发觉过此事,但那时他对此倒不感到多么奇怪,毕竟自己也曾是王缙的老师之一。王缙初为淮王世子时,笔法确与崔叙如出一辙,至太子时仍有一些隐约的影子在。 再后来,崔叙便从没有僭看过朱批了,只知道王缙此后习晋楷,题字、书赠臣工御笔时,均是如此。 而自己入夔都以后,没有了义父敦促,整日游娱嬉乐,投壶、捶丸、蹴鞠、冰嬉、马球等俱是一把好手,而义父亲授的书法则早已荒废殆尽,提笔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只在书信往来时偶尔用到几回。 崔叙看着自己尽力工工整整地写下的“不允辞”,与皇爷给的范本上的丑字别无二致,两颊不觉烧红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是先羞惭得无地自容好,还是先怪皇爷想法天马行空、行事放诞不羁的好。 想到这数年来,内阁、司礼监乃至于六部、科道就是看着这样的朱批办事……那皇爷节庆时赐下的御笔,恐怕都要被认为是寻人代书之作了。 羞是羞恼,不过这样一来,确是给崔叙省了不少功夫。他不必像女官们最初那样,从一笔一划拙劣地摹仿皇爷的字迹开始练习,只消信笔涂抹就是,反正较真起来说,他才是原版。 崔叙按下心中疑问,出色地完成了这项重复重复再重复的体力活,除了渐渐不认识这仨字以外,没出任何纰漏,到后来还有一些余裕去阅读奏疏内容。 然而胡昶未到四品,他最想看的没有,剩下的看过几篇,深感大同小异,便只是再草草翻阅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文绉绉的溜须拍马之词可学。 到最后,就是单纯的欣赏他们的书法了。 王缙仿佛看出崔叙的无聊,抻一懒腰,打呵欠的功夫给人又派了新活——找他批阅过的题本中的别字,找得越多,奖赏越丰厚。 崔叙等不及问是何奖赏,就抱走案上的一叠题本细细读了起来。傍晚用膳时也没有舍得放下,不过一日光景,就做到了手不释卷。还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名讳——安定伯薛质,是向皇帝请赐金织蟒衣一袭。批朱很简短:从其请。 入夜召寝时,崔叙仍在安仁殿书房笔耕不辍,竟同来此寻书的申女史打了个照面。想来她也不是头回星夜前来了,只是难得遇见崔奉御还在这里整理奏疏。 申女史轻车熟路地打开库房门,崔叙则跟在后头替她掌灯。 他与申女史只私下相处过寥寥数回,但每回的印象都极为深刻。 头回是迎她入夔都,那时她尚且年幼,欣喜又惶恐,第二回是洞房花烛夜,好像冥冥之中猜到了什么,眼神中却还是保有一分希望,心存幻想地度过了那不算漫长的一夜,第三回便是现在。 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再也看不出从前申霁玉的影子了。 听说她嫁人为妾以后也曾有过一段恩爱时光,然而失子以后始终郁郁不乐,失了丈夫的心,一向同情怜爱她过往遭遇的小姑子也在许字时急病故去…… “伴伴望着我做什么?”申霁玉抱着书走到案边放下。 崔叙回过神,忙捉笔帮她录下书名,欲盖弥彰地掩饰自己方才的出神。 申霁玉两肘撑在书上,借着烛光好奇地打量他,末了一声轻笑,崔叙倒是从中听出了几许淡淡的无奈。 “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申霁玉站直身,向崔叙微鞠一躬致以谢意,“尚宫局已将此事提上议程,往后尚仪局授课、宫中内试等,都会尝试纳入一些才女哲妇的事迹与著作,因而会出资出人帮助我们整理文稿。” “还有一件不情之请,宫中藏书虽多,历代女子著作却始终是极少收录的,明年安仁殿购书……” 崔叙明了她的意思,停笔应下,“这事不难,”又有些顾虑地问,“还有么?” 不知是哪句话又逗乐了她,申霁玉扑哧笑了:“伴伴是怕我蹬鼻子上脸,还是怕我别无所求?”手上将录毕的书册摞好,“内事求于你,这句话倒没有说错,我却好奇,有什么事会是伴伴答应了,皇爷却不应的?” 崔叙有些汗颜,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好。 申霁玉知道自己说话失了分寸,但她留在夔宫,本就是一件分寸全无的荒唐事。 崔叙目送她背着书箧离开了。因那一问,向皇爷讨赏的兴致也消退不少。等到亥正以后,进御的妃嫔应当已经送回,崔叙抱着一摞有别字的题本,有些心绪不宁地朝甘露殿暖阁走去,竟忽略了守在外间的红药递给他的眼色。 *参考明实录记载。 ---- 没有大纲地写就是会很容易犹犹豫豫、左右摇摆,我刚写到晋王时,是打算让晋王死的,后来写到金绪恩、廖崇素死后,就不想这么大开杀戒了(?)努力微调了一下,但最近又想到一个片段是需要晋王死的,我真是和墙头草晋王一样摇摆不定……
第76章 曲意 东稍间内,崔叙刚要绕过那扇紫檀边座缎绣松鹤图的大屏风,便听见几声轻微的,像是清脆水声的动静,蓦地想起红药方才投来的诡异目光,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贴着屏风窥探声响的来源。 屏风背后是他极为熟悉的架子床,并几盏昏黄的座灯。素色帷帐虚掩着,一双交叠的身影蓦地闯进眼中。下一瞬,放浪的欢爱声再度响起。崔叙猛地后撤半步,将自己隐在阴影里藏好,听着胸腔中的心脏扑通扑通,急速跳动着,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但一想到今日侍寝的是褚承御,倒也没有那么惊诧了。 他转身欲走,却猛地撞进一人怀中,险些惊呼出声,回过神后拼命挣扎起来。 “狗儿,是我。”眼前那道化不开的浓浓黑影如此说道。 “皇爷?你……”崔叙立时驯服地松劲,任对方拿捏。 怎么在这?你在这,那在床上的是谁?皇爷不会染上戴绿帽子的瘾了吧?那国朝的血脉还保得住吗?崔叙满脑袋问号。 王缙拍了拍中人发懵的脸,问:“要一块来么?” 崔叙看不清王缙的神情,但知道他有时候的问句只是舒缓语气,并不是真的给自己选择的机会。比如现在,皇爷不等答话便将他打横抱起,题本奏疏摔了一地也不管,把中人摔到床上才是当前的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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