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叽咕叽”的静默中,崔叙的心不安到了极点。从前崔叙以为王缙只是因童年颠沛流离而戴惯了假面,不肯流露真情,侍奉多年后才知他是披着人皮的假面堆成,伪装与矫饰之下空空如也,像鬼魅游于人间。 当他放弃仿效他人、依循常理作出应有的反应时,便从喜怒无常的常态陷入狂悖乖乱的未知中去了。崔叙相信王缙会做出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以外的任何事。 他的身体被如有实质的威压凝冻在织金团龙与圈金彩绣的飞蟒之间,只有谷道在寸裂、瞳神在冰碎。 王缙却放弃了他赖以为生的理智,急切地埋进他心心念念的穴眼里,一如既往的温热、羞怯又博浪,是他的桃源柔乡、牝谷洞天,是用以盛放所有求而未得的欲念与遗憾的绝好器皿。 这应该足以让人原谅计划里所有的不完美了,理性在心中投下的阴影说。 崔叙茫然地吃进粗涨的阴茎,等到反应过来时已是天旋地转过后,马伏在下、两臀高耸,逢迎着微躯上盘踞着的第十三条巨龙的侵凌。 太重太深,撞得颈前不存在的扇坠儿如泪珠般飞落出去,在眼前闪着玉色的光彩,崔叙伸出手去够,竟宛如一尾鱼从蟒衣上的海水江崖纹中跃出,游向宝云瑞雪中,有银龙穿梭其间,用鳞与爪托起他的肉身,心魂却已自重天星陨。 身后的真龙在丹陛石上再度擒获他、俘虏他、进犯他,毫厘不舍、片刻不止。 记忆向云海沦降,也从雪浪中升起。 景祐十八年腊月初四,王缙于此承乾御极;淳庆二年三月初四,王缙于此册立正宫;每年正旦大朝会,王缙于此抚绥万方,受万流景仰……而七年的万寿节,兵不血刃的政变以后,他于此地克丁克卯地欺侮一个小小的阉人,像一场荒诞怪异的仪式,不知要淫乱至何种地步才算礼成。 崔叙望见身下的银龙一直浮游至奉天门下,继而传来午门上的一通鼓响钟鸣,惊起空庭中的残雪,飞鸟般振翅而起、盘旋而聚,落在内金水河畔幻化作满朝臣工,自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分列两班,升座唱礼,五拜三叩,向着正位北辰的帝王,也向着他足下微贱的污泥。 演至立后大典时,崔叙恰巧被玉带蒙住双眼,冰得他心头一激,耳畔的礼乐声随之烟消云散。玉带渐渐勒紧,从眼眶滑至颈项,拽着他从幻境中抽离,回到熟悉的怀抱中。 “好烫,”低沉的叹语堵在耳边,热气也度进去,搔弄着敏感的耳道,王缙含着中人烧红的耳垂厮磨,满足道,“你身上好烫。” “嗯……”崔叙耷着哭肿的眼,瑟缩着,嘴皮也颤,已给不出更多自主的回应,尽是情动的呢喃。 王缙渐渐觉出不对,性事中再羞再耻,崔叙也不曾有过这样持续的高热,身体敏感虚软得不可思议,轻轻一碰便汁水淋漓,熟烂的樱桃般在他怀中腐败。 只好又劳烦御医一趟。 当病患家属是皇帝时,戴归桡的许多话都只能往肚里咽,不然弄不好医嘱就会变成遗嘱。他小心斟酌着词句,避开诱因不谈,交代完后续调养的注意事项,留下药方,便赶在淫病发作前全身而退。 有宫人忙里忙外地换水擦身伺候着,王缙便守在榻边批阅题本票签。掌印太监虽于今日下狱,但有一众秉笔、随堂太监在值,司礼监照常运转,一切如旧。万寿节中呈上来的事务不多,有也是报喜不报忧,他很快看倦,便瞧瞧礼单,才想起来:“明礼,我的生辰礼呢?” 崔叙自淮王府起便是他的奴仆,吃穿用度都仰赖于他,送什么都是右手倒回左手,以往便多是乖乖地给他玩上一回便作罢了,没想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还会问起这个。崔叙烧得迷迷糊糊,辨不出什么深意,哑声答着:“在这呢。” 王缙笑道:“也是你的生日,快许个愿吧。” 也不知有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生日,只记得义父在立春那日将他从宫中接走,他便在每年的那日庆生,庆祝新生。后来遇见王缙,便又随他的喜好改了日子,陪他庆生。 随波逐流惯了,常常要忘。 原是抬眼都嫌累的,崔叙听过这话才反应过来,这恐怕是皇爷留给他的台阶。吃力地偏过头,问道:“……都可以吗?” “自然,是要先说来听听的。”王缙提笔在礼单上比划着,十分当真的语气。 “希望义父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崔叙闭上眼祈祷着。 “说好十年,怎么还坐地起价。”王缙在一旁聒噪。 崔叙不理他,续道:“希望郦程沉冤得雪,郭弘安辞官归隐……” “小狗好贪心,生日愿望只许有一个。”王缙丢下笔,探身挨得更近,用指尖弄拨着含泪轻颤的眼睫,“再好好想想。” “想想……”想着想着,崔叙便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 含大量人物想象中的景物描写。
第189章 继后 杨婕妤回宫后早已换下白日那身吉服,传召时正穿着件素绢镶湖色缘褙子坐在书案边陪着皇长子习字。出门前将内里寝衣换作茶色罗主腰与墨绿地暗花罗马面裙,便以家常打扮前去面圣。 她扶着丫头从轿上步下,徐徐走进殿中,见室内一派祥和安宁,便放下心来。而后在西次间帘外徘徊踱步,迟疑着是否该闯入探询。 甘露殿布置有多处卧房,杨婕妤一时也拿不准他今日歇在何处,又会把崔内侍安置在哪间。 皇帝却忽然从东次间掀帘走出,胳膊底下夹着一只圆滚滚的玳瑁猫,笑着招呼道:“来了。”上前拉上她便往东配殿神龙殿走去。 二人在东稍间书房坐定,杨婕妤不等宫人伺候用茶,先开口道:“不知伴伴如何了?临出门前虫虫还在撵着妾问呢。” “他倒比虫虫还难哄些。”皇帝在榻上盘腿坐着,怀里抱着猫,一边捋毛一边说道。语气没什么起伏,杨婕妤听过却当即要跪,自责道:“是妾太冒进了。” 皇帝将扳指取了,随手往她怀里一掷算是拦下,两手撑在膝上叹气说:“可你教他跪在奉天殿前替一个中官求情……” 那猫也乖觉,又许是乏了,静静趴着听二人谈话,毛绒绒的尾巴在皇帝下颌扫来扫去。 “是替讨逆有功的鹤庆侯。”杨婕妤收好落在袖上的扳指,直身站起来驳道,目光毫不软怯,“哥儿虽年幼,但身为皇子便有进言劝谏之责。妾私心觉着,鹤庆侯在奉天殿前久跪既不好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前话既是说崔维从龙平乱,也是暗指崔叙阴差阳错间制造了假戏真做的可能,后话便是不留情面地狠戳皇帝的脊梁骨了。他听得也哑口,在奉天殿前狎戏户奴确是荒唐趣味,因而心虚地摇头一笑道:“罢了,不提这茬了。” 杨婕妤在他跟前一贯的开门见山,也不多费心猜度,公事公办地问道:“那皇爷还有何事寻妾?” “你觉得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皇帝挥袖往坐榻另一头指了指,也不开口。杨婕妤便坐了回去,两手交握在身前,脊背挺得笔直。她知道皇帝今日心情颇好,便下定决心偏过头望向他,说出了心中思虑已久的话:“自孝贞皇后薨逝已有三年了,如今朝中既无辅政者掣肘,照皇爷往年的行事风格,该依着自个儿的心意立一位继后了。” “不错,这事杨家都听到风声了?”皇帝欣然接过内侍递上的杯盏,揭开盖来饮用,只不过里头盛的是清淡寡味的熟水。 杨婕妤端着盖盅温手,目光描摹着杯盖上的缠枝花卉纹,又觑见皇帝手上的是个玉白素胎瓷盏,低眉回道:“不止妾一家,大家都盯着这件大事呢。” “你大可以说出来:他们都怕我徇私,立惠妃为后,届时乱了嫡庶分寸,动摇国本。” 杨婕妤也叹:“也不怪他们多想,想当年惠宗欲立老娘娘为继后,也是困难重重,临了竟成了他老人家的遗愿……他们眼下就是太急躁了些。” 皇帝搁下盏,曲枕着双臂往靠枕上仰去,眼瞧着猫儿在腿边转了几圈后跳上小案去扒拉盖盅,便歪过身将盖子撂在一旁,由着它借杯子吃水,示意杨氏只管说下去。 “他们兴许更希望您延续国朝的传统,娶位名门闺秀做妻子,将坏了的规矩拉回到正道上。”杨婕妤说到自家头上,不免有笑,却是涩难的苦笑,“妾知道她们中的许多人从出生起便是照着历代贤后的模子长成的,谁成想老娘娘懿旨采选民间,断了她们的指望,现在弥补回去为时不晚。” 见皇帝欲言又止,杨婕妤即答道:“顺太妃娘娘待妾很好,闺阁中的苦楚从没教妾吃过。” “我没问这话。”他不打自招道。心里明镜似的:杨慧持自遇着他以后便吃尽了苦头。 “那您想问?”皇帝不经意的回避与否认,倒教杨婕妤觉得新鲜。 “如果,我是说如果,”皇帝吞吞吐吐道,“你还有个妹妹……” 啪—— 瓷盏碎在地上飞溅开来,却不是杨婕妤手中那杯。皇帝眼疾手快,忙抱住未来得及逃走的罪魁祸首,怕它踩在碎瓷上伤了肉垫。 这么会儿功夫里,杨婕妤飞快地领会了皇帝话里的未尽之意:等以荣国公、济国公为首的勋戚贵胄们争个两败俱伤后,再推出个折中的选择——譬如迎娶她的妹妹入宫为后。皇帝是要她们姊妹二人都困守宫中,生养文官们心目中最理想的储君。长或嫡,不仅要占稳一边,另一边也不能落在旁人手里。如此看来,今夜特地“召寝”自己的举动也显得格外别有用心,早早地对外暗示帝王心意所属。 杨婕妤心绪大乱,忙岔开话头问道:“大学士往后不在司礼监养着了么?” “我想把它留给崔叙照顾几日,要是不合宜再想个别的去处。”皇帝抱着猫掂量着份量,无奈道,“掌印一职刚刚空出,秉笔、随堂太监这阵儿也有缺员,大学生不论落在谁名下暂养着都有太多说法可传。也是廖小姐不在,没个稳妥的人好安排。” “廖小姐……”杨婕妤难得噗嗤笑出声来,稍稍有了点旧时小女儿情态,“你怎么还学着他们的叫法,该不会是他们学着你叫开的。” 眼见气氛缓和许多,皇帝开过几句玩笑后又道:“我知道你在盼望什么,又在担心什么,其实都是同一桩事。” “皇爷且说说看吧。” “你盼着长乐宫有位新主人,又怕在她诞育嫡子以前,我会把虫虫挪到长乐宫去。” 杨婕妤把头一低,自嘲道:“向皇爷讨个承诺何其难啊,妾早该认命的是不是?” “你若是不愿,将来或许也有别的法子,今日只是把我的难处告诉你。至于承诺,你就是讨来了也信不过我,倒不如坦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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