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白日见闻一说,听得沈青折皱起眉头。 间架税是越高等的宅院收的越多,其实对于能买得起好宅子的人家来说,还是可以承担的。但是现在居然交易税就要收到四分之一,这样强征税款……是德宗太缺钱?还是下面执行的时候走了样? 沈青折猜得到这件事的结果,无非是停止征收,而后罢免一些执行官员。应该会罢京兆少尹或者是长安丞,并称他们没达到征收数额,就“擅自”搜罗征纳税款。 小德肯定是不缺背锅的人。 但是小德也不傻,他这么做一定有一些理由…… “……今天还有人扔瓦片。” 沈青折回神,打趣他:“没跟着扔?” “怕太准了,把他砸死,”时旭东摸了摸鼻子,“就砸了个柿子。” 沈青折直笑。时旭东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躺到了他的腿上,仰脸看他。 时旭东脖子上还有鲜明抓痕,都是沈青折留下来的。 始作俑者略抬了抬腿:“起来,重死了。” 时旭东不动,在满屋鲜香味道里这么痴痴看着。 这个角度看青折也好好看。 沈青折嫌沉,但又推不动狗头,干脆放弃,感觉腿上像被盖住厚厚毛毯一样。 “罢市了,花种从哪儿买的?” “我找了胡商,他们正好有一些花种,”时旭东说,“是我们见过一次的那队胡商。” “缺了一颗牙的小女孩?” 时旭东点头:“镯子也是从他们那里买的,叫青石冻儿。” 沈青折看着自己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金镯子,嵌着青色松石。 “青时”,他把这个名字在心里一念,有些好笑:“噢……” 他家时小狗这些小心思,真的是…… 时旭东犹豫再三,又说:“别种山茶了。胡商说这批花种有鸢尾,还有金莲花。” 山茶开得饱满、匀称,命贱好养,很多人嫌它俗艳。 但沈青折还挺喜欢的。 因此院中有一小块空地,不知道种什么花好,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山茶。 但时旭东总觉得这花意头不好,一到花期整朵整朵往下掉,太惨烈了。 这种家庭大事,沈青折一般都不管,点头:“嗯。” 他还在想今日罢市的举动,还有李括的心思。 时旭东看着他神思不属,可能又开始思索一些局势问题,开口:“你不困的话……我们去鬼市吧。” 他说完这句话,总觉得沈青折的猫耳朵都支起来了:“坊内的鬼市吗?我还没去过。” “白天的东西市没有开,今天应该人会多一些,也会有花种卖,”时旭东说,“我是想能不能找到都料匠。” 也就是大唐包工头,帮他们搞装修。 沈青折:“走。” “等等。” 夜深露重,时旭东给他又加了层衣服:“要不要背你?” 沈青折幽幽地说:“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也。” “……说点我能听懂的。” 他就笑:“不用背。” 说着把手伸出来,插进时旭东的十指,牢牢紧扣。 “牵好,别把我弄丢了。” 时旭东一路都没有放手。 鬼市名字唬人,实则是开在坊内的一处夜市,以往多半是交易干柴一类的生活必需品。 今日因为罢市,不仅仅是售卖的种类增多,坊内居民也都汇聚到了鬼市处,人流如梭,摩肩擦踵。 也有可能是鬼市没有专人管辖,因而也不用交除陌钱。 沈青折看着一连串的灯笼,照得整条街巷恍如白昼,有些失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们要找到那种当地蛇头,对一番暗号,然后眼镜被蒙上黑布坐上马车,再转乘船,进入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溶洞里。爬行一段,然后豁然开朗,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的交易场所,连地板都镶金砖……” 时旭东咳咳咳,虚拳于唇,挡住自己的笑。 他的猫猫,在编故事的时候想象力永远这么跃进。 他们跟着人群往里走,寻到了一个面善的牙人,问装修的事情。 “两位郎君,如今就算是找着都料匠,再寻到合适的料材,也得三月才能动工。” “因为天冷,不方便开工么?” 牙人向沈青折又一拱手:“郎君有所不知,近日是招不到人的。这城内若要做工,一般是雇了浮寄户来。但最近恐怕是缺人得很。” 浮寄户,也就是长安城内的流动人口了。 “当然,若是二位实在着急,也可雇些农户,或是城中游散小儿,只是他们对这行当不甚熟悉,也有偷了主家东西便跑的先例。”牙人诚恳道,“不如等一等,到三月,自有都料匠带着熟手来。” 沈青折问:“那些浮寄户都去做什么了?为何招不到人?” “陛下要另修个殿,民夫不足,便征了大半浮寄户去。至于剩下的么,也都被征去拆房子了,”牙人努力回忆道,“听说是……是一位节度使在京城建的房子。” 拆房子? “哪里的节度使?” 难道是叛乱的朱泚?他隐约记得对方在长安有宅院。未叛之前,每年秋天出去打仗,其余时间都在长安住着。 “叫马琳,大历年间便已过世了。” “马琳?马璘?” 沈青折回想着这个名字,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原来如此。” 他没来得及跟时旭东说,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贽行了礼:“沈节度。” 看到他身后人,陆贽忽然眼皮一跳,这不是那个买了所有柿子,还瞪自己的那个人吗? 时旭东阴着一张脸,冷冷看着他。沈青折脸上露出几分不掺假的惊喜:“陆学士,好巧。” 陆贽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出于礼貌叫那一声。 但是那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已经靠近,宛如看见了猪要出栏的农家主人,笑着说:“素闻敬舆大才,一直没有机会私下交流一二。” 然后上前拉住了他的小手,一副要把臂同游的架势。 陆贽心里大呼不妙! 沈节度断袖。 沈节度对自己说:雪夜一见,至今难忘。 他还拉自己手。 沈节度,不会,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 青折发出信号:陆九妹,我对你超级欣赏,别跟小德了,快跳槽来西川,五险一金还有年假,上升空间大,福利待遇好。 小陆收到的信号: 完蛋,他看上我了。
第83章 摇摆中立 三人在鬼市路边茶摊坐下,沈青折给他们各要了杯酥煎茶。 老板请喝奶茶,陆贽不敢推脱,顶着时旭东的冰冷目光尝了一口,甜得腻人。 “圣人还是奉节郡王的时候,也曾向李泌赠茶求诗,赠的就是酥煎茶。” 沈青折疯狂暗示,陆贽觉得他又要泡自己,硬着头皮装作不懂。只是道:“某记得那首诗是……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 “陆学士果然博闻强识。” 沈青折怎么看他怎么满意。他手下不缺武将,时小狗就不说了,崔宁黎遇也都是将才,还有许多后起之秀。但是文官序列只有谢安薛涛,时旭东偶尔被自己拉过来帮个忙,支起剑南西川现在的摊子非常勉强。 但也不急于一时,他肯定是要在长安再逗留一段时间的,争取在此期间打动陆学士。 陆贽的内心在仓惶流泪,要是知道沈青折的想法,肯定要对他说:要是打动我,我就得被你家都头打得不能动。 沈青折又问:“陆学士知不知道,白日里罢市了?” 陆贽点头。 他不只知道,他还亲眼见着这位西川都头怎么出的手。又准又狠,如果拿的不是柿子,恐怕卢杞便要当场丧命了。 陆学士觉得,如果……他是说如果万一,自己鬼迷心窍成为沈节度玩的男人之一,恐怕要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被做掉,然后沉到河里。 他听见沈青折继续道:“某久居蜀地,前些时日也是受了牵连,在家养伤,因而对朝中诸事、对长安形势都不算了解。陆学士觉得,闹成现在这样子是因为什么?其中是否有人教唆?” 陆贽收敛思绪,沉思片刻,摇头:“间架税与除陌钱这样收下去,迟早要生事端。即使无人教唆。” “那便是有。” 他看了沈青折一眼,说:“全长安城这样多人相约罢市,定有人从中串联。说来惭愧,若某是一商人,得知罢市的消息,定要在罢市这日自己偷偷去卖东西,物以稀为贵,好赚个差价。” 确实如此,群体性事件往往是有组织的。听时旭东的说法,拦马、哭诉等等举动与说辞显然都不是现想能想出来的。 “敬舆认为谁是主使?” 陆贽垂眼看着自己的杯子,杯子里旋沫添酥的液体晃着涟漪:“某只说自己的猜测……与杀杨炎、牵连节度的主使是同一人。” 沈青折仔细看着他的神情,试探道:“卢杞?他为何要使人拦自己的马?还让人砸自己,做戏么?” “……也不是不可能。” “对哦。” 他来长安有一段日子了,对于卢杞此人的奸滑谄媚及表演型人格都有了一定了解。 陆贽重又看向他:“不过主使并非他,某认为,这两件事背后是同一主使所为。” 看他似乎有些犹豫,沈青折道:“但说无妨。” “淮西,李希烈。” 李希烈又在骂娘。 他把颜真卿护在自己身后,大声对着周围的将士斥骂:“叫你们好生款待太师,他奶奶的你们便是这么款待的?!” 持着着刀剑的将士围了一圈,面面相觑。 不是说让他们来围殴颜真卿吗? 怎么危急关头,都统又突然冲了出来,护住了颜真卿? 李希烈也没管他们反应如何,转身从脸上挤出来一些笑,上前要跟颜真卿说话,一脚踩到了掉在地上的诏书。 “大胆!” 刚刚一直一言不发的颜真卿忽然暴呵一声! 他仿佛是气急了,脸颊带着胡须都在颤抖,俯下身去从李希烈脚下扯出诏书,扑去上面的灰,维系着一个日薄西山的中央政权最后的脸面。 “罪臣——咳咳,”颜真卿被灰尘呛得咳嗽,“罪臣——李希烈——” 妈的,这老倔驴……他都这么温和了…… 李希烈向旁边一使眼色,别将董侍明立刻上前,捂住了颜真卿的嘴,将之往屋内拖。 这位罪臣笑道,说话难得文绉绉起来:“我专为太师设了接风宴,夜已深了,还请太师赶紧落座。” 颜真卿被一路强行拖到屋内。室内堪称辉煌璀璨,叫灯烛照得宛如白昼。李希烈不知在许州敛聚了多少财富,堆叠成了这般富贵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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