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旭东的老婆瘾只能老婆本人来解决,好不容易自己撸了一次出来,揭开脸上里衣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靠自己果然没滋没味,也不知道在现代那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时旭东把自己打理好,也到了吃朝食的时候,店里会供一些胡饼,但他还是走出了邸店觅食。 雪已经停了,太阳没什么精神地挂在天幕上。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去东西市都逛一逛,看能不能淘到一些称心的家具,放在他们的新家。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契书上并列着的两个名字——沈青折,时旭东。 像是结婚证。 如果这份契书有幸能残留到后世,他们的名字也是并列在一起的,万古长青,永世不灭。 人总要为爱寻一些切实的凭证,这样的凭据就很好。 时旭东心里就涌起一股甜蜜,在坊内的吃食铺子买了老婆喜欢吃的透花糍,去东市的路上自己尝了一个,权当做朝食。 而后被红豆沙甜得眉头直皱。 太甜了。 但青折应该会喜欢。 他在东西市都未逛到合意的,倒是在胡商那里淘到了一支嵌青色松石的金手镯。缺了一颗牙的小女孩儿说叫“青石冻儿”。 柔克珊娜好奇道:“你家主人呢?” 主人? 是说青折吧。 说主人也没错,他和猫猫是互相驯服的关系。 时旭东把手镯小心放到褡裢里,准备等主人回来就送给他,一边说:“有事。” 柔克珊娜急急道:“要是那猫去找你们,要跟我说!” 时旭东点头承诺。两个人还交换了住址。 他怀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说:“这是我家,我和我家主人两个人的家。” 柔克珊娜郑重点头,说话漏风:“这是我们驼队的地址,驼队是柔克珊娜的家。” 转到朱雀大街上时,时旭东心情都还不错,只是越往前走,人越来越多,有些甚至不顾金吾卫阻拦,一个劲要往前挤。 “出事了——” “死人了,死人了!” 他随着人流挤到前列,本想直接走过,但个子高,越过人群,很容易地看到了最里层。 熟悉的马匹,熟悉的人。 ——他在做梦吗? 前一天,他们才拥有了自己的小家。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沈青折还跟他说话,对他笑,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 为什么青折现在会在这里?为什么又是这么多的血? 和那一天……太像了。 沈青折饮枪自尽的那一天。 他不受控制般,脚步往那边挪去,越是靠近,越是急切起来,推搡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甚至将阻拦他的金吾卫搡到了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冲过去的,回过神来,已经跪在了雪地里。 面前是沈青折伏倒的身体,背后有一根箭,血已经凝固住了。 为什么。 时旭东抱住了他的身体,像是把冰雪拥入怀里,沁入肺腑。太冷了,怎么都捂不热。 还有气息,但是太微弱了,稍不注意就要散掉。 他小心翼翼,环着沈青折,手颤抖着摸上他的后脑,那些噩梦一般的回忆和此时此刻的情景重叠了,他太害怕摸到一手鲜血。 那天他抱着青折面目全非的身体,摸到他的后脑一片潮湿泥泞。他捂着他后脑的空洞,徒劳地伸着手,怎么都堵不住涌出的血。 而后有雨水打在他的手背上。 重新飘落的雪,落在他的手背上,和那天一样的冰冷。 时旭东摸到了他发间一些湿润的痕迹,却不敢再摸下去。明明是掌控弓箭的手,平日里连一丝一毫都不会动,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连嘴唇都发白发颤。 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为什么不能应在他的身上?为什么总让青折受这样的罪? 贼老天。 脸颊边滚烫湿润的触感不大真切,周遭的嘈杂也不大真切。 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是在哭。 “对不起,”他哽咽着,反复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别怕。青折。不要怕。” 时旭东说:“我们回家……” 沈青折又开始做梦。 这几年来,他做噩梦的时候越来越少,偶然几次因为梦魇惊醒,时旭东也会跟着醒来,而后搂着他,不断亲吻和安抚。 或许是知道有时旭东的存在,每次只要梦到不好的事情,他就会想:没关系,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这些都是梦,只要醒过来,就有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等着他。 他只需要努力醒过来就好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是跌落马下,倒在了雪地里。旁边没有时旭东。 连一个挽救他的人都没有。 梦里又是无止境的痛苦,他在冰天雪地里,赤着脚往前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尖锐的物品,锥心的痛楚从脚心传递上来。 眼前又是越昶,他和一个人并列站在一起,对方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暗色细条纹。 他开口问:答应送我的东西,为什么可以送给别人? 越昶说:因为你没要。 越昶说:你不要的东西,不能送给别人吗?没有这种道理。 沈青折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次他没有再掉眼泪了,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人,取而代之,挽住了越昶的手臂。 他说:沈青折,你太贪婪了。 他说:你根本不配得到很好的东西。 他说:沈青折,没有你,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是你让所有人在痛苦里挣扎。 是吗? 沈青折回头,发现茫茫白色冰原里,有一串脚印,他的血色脚印。 有一滴泪落了下来,落到地上很快变成了冰晶,尖锐的。 沈青折踩了上去,扎得血肉模糊的脚底,又多了一道口子,溃烂着。 原来扎伤自己的,是自己的眼泪。 这是梦,沈青折想,只要努力醒过来…… 可是他的时旭东呢? 还会好好地接住他吗? 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是他让所有人在痛苦里挣扎的。 如果没有他,时旭东可以有更好的一生,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没有必要因为内疚痛苦一生……没有必要命丧火海。 如果不是他太过自私,用死,来要挟时旭东,让他永远记得自己。 他隐隐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永远记得自己,不是出于仇恨的那种铭记。 时旭东不过是出于他的私心,而被选中的牺牲品。 他甚至都没有过问过,时旭东是否愿意被牵扯进来。 时旭东那么好,他会是一个好同事,好朋友,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好丈夫,甚至是一个好爸爸。 为什么,又是凭什么要被自己的阴魂缠上? “时旭东……” 这样模糊的一声,却叫凝固在床边的人身子震了震。 时旭东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张嘴,声音低不可闻:“别怕。青折……” 若不是沈青折穿得厚,箭头恐怕要贯穿过去,如今只是浅浅没入半个箭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剜掉箭头,沈青折就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一个元宵节,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全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里迅速消减下去,轻得吓人。时旭东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抱着他滚烫的身子,都觉得没点实感。 “时旭东……”他断断续续地咳嗽,努力想要睁开眼,挣扎着,终于在朦胧视野里确定了眼前人。 是时旭东。 还好。还好。 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人,突然有些想哭,又努力撑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时旭东看着他,似乎回不过神。 而后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沙哑颤抖:“我好久没有……做这么好的梦了。” 沈青折怔愣,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别哭啊……不是梦。”
第75章 爱生忧怖 时旭东把脸埋进他的手掌,湿润的触感,眼泪嵌进他的掌纹里。 他在害怕吗? 沈青折又说:“你不要怕,咳——” 喉咙间的痒意压抑不住,他把咳嗽都压进了枕头里,怕他担心。 还是那个枕头,外套换了新的,里面还是时旭东的旧衣服。 只是突如其来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连带着拉扯到了后腰伤处,肩膀胸膛颤动着。 他被时旭东捞起来了一点,抱在怀里。 屋里很暖和,似乎是烧足了碳。沈青折坐在他腿上,又是一阵咳嗽。 时旭东帮他慢慢顺着背,亲着他的头发。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沈青折偎在他怀里,伸手摸他脸上的胡茬:“流浪汉一样……流浪狗。” 流浪狗一顿,“嗯”了一声。 沈青折为自己这个比喻笑了起来,又摸了摸时小狗的下巴,刚冒出来一层的胡茬硬硬的,扎手,但是:“手感好好。” 时旭东又要凑过来亲他。 沈青折避开了一点,没让他亲:“我昏了多久?” 时旭东顿了顿,才说:“现在是初四。” 其实已经是十四了,明日是十五,元宵节。 “竟然四天了……” 他扫视了一遍屋内,只有矮榻凭几,墙上有字画被揭走后留下的黄痕,显得格外空荡。 这是他们买下来的那间二进宅院,还没来得及添设家具。 像是流浪狗把他叼回刚搭好的窝棚里。 这样家徒四壁的装修风格中,铜制的暖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点烟气都不见。 “那暖炉是我们的吗?” “不是,赐的。” 不知为何,时旭东显得格外惜字如金起来。 “碳也是德宗给的吧……咳咳……” 时旭东把他往怀里又拢了拢,听他慢慢地说话: “家里好空,要挂一点字画,挂翠环画的就行,她一开始画的王八好可爱。还有,换个新帷帐,这个颜色好旧,开春了买几盆花回来……” 他拧时旭东的狗耳朵:“在听吗?” 时旭东一直盯着他:“为什么……不问谁做的。” “要么是卢杞,”沈青折很慢地说着,“要么是叛乱藩镇那边……德宗赐了挺多东西吧?” “嗯。” “卢杞有说什么吗?” “没有。称病在家。” 沈青折又是一阵咳嗽,整个人几乎蜷了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平复:“那就是他,或者说,现在明面上大家都认是卢杞,消灭政敌……咳咳,牵扯到了我。” 实际上如何,则是两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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