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阮少游还是保持着那样的身形,粗喘着气。 嵇宜安从未像此刻这么慌张过,他躺在阮少游的身下,伸手摸索去,摸到阮少游的面颊,再往下去是湿漉漉的。 “别摸了。”阮少游艰难说出话来。 嵇宜安攥紧拳头,寻常人被巨石砸一下也难扛住,何况是这么多下。好像有异物梗在喉咙间,让他吐也难,咽也难。“……难道我不比你皮糙肉厚,你挡什么!” “你挡了,会死。”阮少游低低吭声,“我来。” 狭小的角落里,阮少游身上压着巨石,臂弯撑起,给嵇宜安留下一方空间。如果没有人从外头来救,单凭他们俩,武功再好也难脱身。 嵇宜安知道,师兄师姐们一定很快会发现不对来找,但他怕,怕阮少游撑不到那个时候。或许黑暗里,阮少游的面色早已惨白的吓人,或许他只是撑着一口气在和他说话。 阮少游的喘气声,在耳边粗重急促。他低下头,鼻尖蹭在嵇宜安的脖颈处,这是嵇宜安第一次没有躲避这样亲昵的举动。 “宁京那块墓地我不喜欢,”热气铺洒在嵇宜安耳边,“不如你把我烧了吧,带着我的骨灰,去哪都带着。” “少爷,你不会有事的。” “你还得记我一辈子,以后要是娶了你师姐,也不能忘了我。” “不会的,我不会忘,我谁都不娶,”嵇宜安攥紧指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他只后悔自己打着劝诫的名义让少游跟了一路。 这世道人命如草贱,莫说丢在成陵的那六条性命,就是漕船上的血都能把通天峡的江面染红。他哪里没有见惯生死,可是如今心却有如重锤击下,狠狠一阵钝痛。 “少爷,你不会死的。” 阮少游笑了一声,“嵇宜安,你白长我八岁,人怎么就不会死呢?” 曾经十三岁的少爷,缠绵病榻前苍白面色,却还是执拗地说他能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嵇宜安将那个少年带得这般大,教他学会信任,教他潇洒豁达,却让他因为自己而枉断性命。 “你要是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可你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那我就去试。”嵇宜安摸索去,努力够着他身上的巨石,“少爷,活着出去,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一诺千金的安安,这也在你对我爹的报恩范畴里吗?”阮少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嵇宜安握紧拳头,“这是对你的。” 崩塌的山体外,万仞山庄的人带着工匠急急赶到,解无生亲自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到处都找不到宜安和阮家少爷的踪迹,许是说不好,真的埋在里面了,”林璇玑握紧剑鞘。 “嵇师兄不能这么倒霉吧。”贾皓对上林璇玑愤怒的目光,无辜眨眨眼。 花有道拦住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有人,赶紧开挖!救小师弟!” 众人都分散开去,四处搬运挖凿山石,在山石堆上四处喊着嵇宜安的名字,剑门的人收到消息也赶过来了,随后是丐帮以及各路来华亭的人马,叶归德拍拍解无生肩膀宽慰他。 “他是我们三人倾尽全力培养的,承厚泽者必将大难不死。” “城中受灾也颇为严重,”剑门大师兄走过来抱拳,“县衙那边拨不出多余人手,只能靠我们了。” “小师弟——” “宜安——” 狭小的黑暗里,阮少游听见声音,好像又有了力气。 “我们在这!”嵇宜安大喊道,“我们在这里!” “再坚持会儿,少爷。” 阮少游趴在他的身上,和他面颊相贴着,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嵇宜安伸手摸去,先前摸到的湿漉漉的液体已经干了,没有一点儿血腥味。 好像只是马背上挂着的水囊在之前的滚落挤压间所倒出的水,沾在了阮少游的脖颈上。 嵇宜安愣住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安安,”阮少游忽然咬了咬他的耳朵,嗓音沙哑,“其实我今早出门穿了软甲,死不了。” “什么?” 阮大掌柜留给儿子的好东西,并不是由金属制成,即便刀枪刺进,软甲间的材质拉伸延展破坏间,也能卸去绝大部分冲击力道。 嵇宜安往里摸去,果真摸到了,又被阮少游抓住手。 “安安,你说的话,我全都记住了。” 嵇宜安:你个老六
第38章 行思君 客栈里,屏风被搬到一旁。 众人都回来了,阮嵇二人是被扛在马上带回来的,所幸阮少游只是压迮伤,还不至于死,医官现场放血,回来后又开了活血化瘀,益气固肾的方子。 现下客栈的后厨里弥漫着浓浓一股药香,师兄们光是在回客栈的路上,就已经挨个向阮少游千恩万谢,回来后恨不得将他供起来。 “我原先还觉得他摆大少爷架子,酒品也差,没曾想关键时刻是个靠谱的。” “他救了小师弟的性命,就是救了我们的命啊。看来这么多年,小师弟倒是没白养他。” 此时,阮少游还正趴在床上,一手撑头看向门外,脸色很差,但跳动的指尖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兴致颇好。嵇宜安端着粥进来,看见他这副得瑟相,无奈地关上门在床边坐下。 “安安,你不生气我骗你?” “……活着就好。”嵇宜安把碗递给他,“吃点南瓜粥,补充一下体力。” 阮少游伸手接粥去,伸到一半像想起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手疼,使不上劲。” 嵇宜安揉了揉眉心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舀起一勺粥来,递到阮少游唇边,他就满意含下,又努努嘴示意嵇宜安再舀一勺,乐此不疲。 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阮少游其实还有反胃作呕的不适感,却忍住了,故作悠闲地枕上嵇宜安的腿。 嵇宜安身子一僵,又有些无所适从。风吹落叶萧瑟,纷飞进了屋子里。 “其实我从来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你是知道的。”阮少游闭着眼睛,低低说道,“这一路是很累,但是我甘之如饴。” “我知道,少爷。”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嵇宜安沉默了会儿。 阮少游勉力支起身子来,抬眼看向他,凌乱的发髻下泛着血丝的眼,带着期盼地看向嵇宜安,却让他如芒在背。 嵇宜安垂眸,轻轻抵上阮少游的额头。 “我答应你,会试着慢慢接受。不会再让你回宁京,也不会再说什么长幼有别。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他不安地闭上眼,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做,但是预料中的排斥与抗拒感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后并没有出现,嵇宜安抬起头来,看见阮少游嘴唇翕动着吐不出话来。 “没事,”阮少游一下笑了,“没事,多少时间我都能等。” 他抱上嵇宜安,手贴着后颈,指腹轻轻摩挲过后颈肉,薄茧一下下地剐蹭着,“……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细密的敏感刺激让嵇宜安身子一抖,放下碗,最终低低嗯了一声。 来送药的花有道静静站在门边,习武之人的耳聪目明使得他将里面的对话声听得个一字不落。恍然想起从前好像也有个人是如此这般,他放下药转身离开。 地动过后,比武论剑之事还是如期展开。 除去万仞山庄与北剑门,还有兵州以煅剑技艺闻名的贾家,南边主文剑的论剑道和漠北的白虹谷,以及各地剑客游侠与门派,诸如武当都会参加这次盛会。 接下来几日,往来华亭的人络绎不绝,街上随处可见贩剑的摊子,这些个宗派世家也都到了,一时之间有关于华亭古壁古剑谱的言论盛嚣尘上,也不乏与嵇宜安有相同看法的。 但是奇怪的是说出这些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游侠,就宛若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华亭城中,地位稍高的宗师们,也开始闭口不言。 嵇宜安逐渐意识到这一切如阮少游所说的,并不简单。 “旋转平抹,力道要打在剑刃,”擂台上,多是切磋比武之人,八师兄一边指点着贾皓,跳上来一个白虹谷的弟子想要切磋,“哎呀没看我在带人吗,下一个下一个。” “晚上练剑的时间不该超过戌时,否则会耗损精气,”解无生盘膝在一旁,一一为游侠们解惑。“你问我上次指点人剑法是什么时候?那还是在上次。” 几个剑客小声议论着:“听说未时有剑门和万仞弟子的比试。” “走,看看去。” “天下剑道,合该如此探讨,”叶归德看着这一片熙攘之象,捋着胡须笑着点了点头。 “嵇宜安那小子呢?”解无生抬起头问他。 “不知。” 而此刻,嵇宜安正吃着糯米团子,站在扇子摊前,看阮少游俯身在那挑选。 各式各样的扇子,在一众贩剑和卖剑谱的摊子前格格不入,这些摆摊的却不是商贾小贩,多是铸剑世家与门派里冲着此次盛会而来的人,等着在此处大赚一笔,或是寻到知己。 “这把乌木扇不错,扇骨如墨,”阮少游转了把,拿在手中把玩,他的扇子作为兵器是精铁所制,较为沉重,但是他也酷爱收集一些平常的文扇。“你不去和人切磋剑法?” “陪你。”嵇宜安咽下嘴里的糯米团,回答简单明确。 阮少游笑了,付了钱拿着扇子继续往前走,嵇宜安就跟在身后,发现少爷的个头好像又蹿了些。 直走到没人处,阮少游好心情地抓起嵇宜安的手,把扇子“啪”一下交在他的手上,“走,比剑去。” 嵇宜安低头展开扇面,才发现上面写着几行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少爷——”他无奈地刚想出声,猛然想起自己答应了人,于是忽然哽住声。 “喜欢吗?”阮少游故意问他。 “……喜欢。” 阮少游又伸出手,摸走他唇上的一点糯米,极为自然地送进嘴里尝了尝。 “好吃。” 等他们走到论剑的地方,听见有人在喊。 “我发现古壁剑谱里的秘密了!” “你们看,这剑法与画中人的眼口唇鼻相联系,所映射的是一副星象图啊!三桓二十八宿里独独少了太微桓里的太子星,古壁在此刻脱落,难道说,难道说……” 嵇宜安与阮少游对视一眼,四围人都已经围了过去,连着不远处解无生也站起身来,面色难看。说出这话的是北剑门的人。 剑门大师兄此刻神情也不好看。 “张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不是疯魔了!” “我没有胡说!之前不是也有人说这里根本没藏着精妙剑招吗,依我看这就是上天降下的箴言,藏在了画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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