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货物旁,伪装成运货挑夫的摇光深感生无可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一地步。他明明被将军委以重任,帮忙打掩护,结果,不但在第一天的清晨就惨遭露馅,被瑄王殿下拔了个底朝天,还没能抗过气场的威逼与言语的引诱,将一切老老实实地招了。 这还不算最惨的,更惨的是,行动力顶级的瑄王立即执行了深入敌营的计划,与王府属臣扮成商队,试图混入大勒的国都。 摇光百般劝说,都不能打消瑄王的计划,只得“打不过就加入”,厚着脸皮硬是跟了过来。 然而,他的人是来了,灵魂却早已飘到墓地,悲催地为自己挑选适合入葬的风水宝地—— 不但没能完成摄政王布置的任务,还让瑄王进入如此危险的地方,他摇光这回绝对完了,一定会死得透透的。 摇光在心中为自己奏响哀乐,送葬的喇叭吹得格外凄凉。 他既害怕瑄王的身份被戍城卫发现,遇上生死危险,又希望戍城卫不要傻乎乎地被他们蒙骗,同意让他们进城。 摇光的祈祷没有成功。 也不知道瑄王是怎么安排的,竟然通过了戍城卫的严格审查,还让戍城卫对他们颇为客气。 摇光看得咋舌,他从没想过瑄王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又想起瑄王成功避开大勒国君和废帝池熔的暗算,从堪称铜墙铁壁的大勒皇城毫发无伤地逃出来,摇光更是觉得瑄王池洌比他表现出的还要不简单。朝中那些听似奉承的赞誉,竟是低估了。 等进入城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摇光小心地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底气不足地询问池洌。 “瑄王殿下……莫非早就有此打算?” 无论是戍城卫的反应,还是这一路的畅通程度,都能看出池洌在封单城埋下了一条很深很长的线,线底下藏着的势力与能量,绝对不可小觑。 这也是最让摇光惊异的地方。 封单城可是大勒的国都啊,大勒的命脉所在,要埋下这么一条属于自己的暗线,谈何容易? 就算池洌从七年前执掌权柄的时候就开始经营,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也是极难的一件事。哪怕是让朱玉行那个老狐狸来做,也不一定能做到。 池洌没有回答摇光,只示意他稍安勿躁,就当着他的面打开房中的暗格,查阅情报。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大勒国都。事实上,若不是之前因为担心君溯,回了一趟大齐,他此刻应该在封单城找到更多的秘辛……说不定还能查到[抽髓]这个毒的线报。 一想到摇光说,[抽髓]这个毒是上任皇帝,他那位庶兄池济给君溯下的,池洌就无法按捺燎原的怒火,几乎要将手中的纸片碾碎。 正如萧和风所言,[抽髓]是他们一族的密毒,就算在大勒也极为罕见,只在宫廷阴私中出现过一两回——既然这样,池济又是怎么得到的? 显然,池熔并不是第一个与敌国勾结的皇帝,池济才是。 这对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为了稳固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池洌看完情报,按了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他送给郦淀那个玄学大师的信,就算再快,一来一回也至少得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何况还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既然这毒来自大勒皇城,那么,他就到大勒皇城寻找解毒之法。 正好,他之前还在这里发现了另一个秘密。如果能成功地为君溯解毒,在事成之后,他还能顺便查一下这个秘密,寻求二十年前几乎招致亡国的……那场宫变的真相。 “瑄王殿下,”摇光一个人默立许久,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再次鼓起勇气发问,“能问一下……您接下来的打算吗?” 他们现在可是在敌国大本营,就算有人接应,一个不慎也会全军覆没。摇光只希望瑄王做事足够小心谨慎,暗中调查解药就好,千万别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一回,池洌终于替他解了惑。 “你放心,不是什么刺杀萧太后的计划。” 摇光刚把心放下一点点,就被池洌的下一句话吓得两眼发黑。 “只是想请刚登上王位的新任大勒王和萧和风大人一起过来喝茶罢了。” 摇光几乎要汪的一声哭出来:“殿下……你不会来真的吧?” 望着池洌平和沉稳的侧脸,摇光差点没给他来个三跪九叩。 将军,快点看一看密报,早点把瑄王殿下接回去吧。再这么下去,他怀疑自己连今晚都撑不下去。 不是因为惭愧谢罪而死,而是直接被瑄王给刺激得心梗而死了。 边关,长乾谷。 大齐军队刚获得一次大捷,在山中休整。 主帐收到两封加密的急报,送至主帅摄政王的手中。 先锋副将——破虏将军开阳,带领千人突袭敌方后腰,成功截断敌方粮草,回到主营,抱着厚实的兜鍪,向主将汇报粮草辎重名目。 汇报结束后,开阳没有立即离开,君溯也没有避开他的打算,当着他的面打开军/情处送来的两封羽檄,对着其中一封详细阅读。 开阳认真观察君溯的神色,清楚地看到—— 那张英气昂然、严正清冷的脸上,不自觉蔓开一丝笑意,快得宛如炉火上绽开的霜花,转瞬即逝。 短暂而纯粹,剔透而澄澈,将眉宇间的浅淡愁绪全部拂散。 开阳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摄政王露出这样的笑了。当初他奉命夺回瑄王的“遗骸”,自是深受信任,对摄政王与瑄王的关系知晓得一清二楚。 在误以为瑄王惨死的那段时间里,他亲眼见到摄政王是如何心如寒灰、魂劳梦断,全凭镇守大齐与为瑄王复仇的念头,勉强遏抑了所有深恸,一步步扶灵回京。 好在瑄王并没有真的死去,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如今摄政王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这封信一定与瑄王有关。 迎着初升的旭日,在战役小捷的轻快氛围中,开阳故意起哄。 “将军,是谁寄来的信,让你看得这么开心?是摇光吗,还是——让将军心心念念的瑄王殿下?” “是倚清。他送来三条奇策,可以助我们尽快拿下凉州三城。” 君溯的神色与语气都与往常无异,可不知道为什么,开阳看着现在的他,总想到自家父亲逢年过节在族人面前夸赞儿子的模样——佯装淡定,实则隐隐自得;看似谦虚低调,实则满脸都写着“我家xx就是这么牛x”。 开阳恶寒地摇了摇头,甩开奇怪的联想。 “那真是太好了,有瑄王殿下的帮助,我们也能早些平定边关,班师回朝。” 第一封信查阅完毕,被珍而重之地放入金玉绘貔貅的信纸漆盒中。 第二封羽檄被掀开漆印,展开里头的信纸,君溯只粗略读了两行,唇角眉梢的笑意便倏然凝固。 他的指节甚至握不住信纸,信纸险些离手飘落,又被他狠狠地攒紧。 开阳察觉到帐内骤然压抑的气息,无声地吞了吞口水,小心询问。 “将军,你还好吧?” “……”薄而脆的信纸在猛然收紧的拳间揉成不像样的一团,君溯吐息敛眸,经过数个呼吸的调整,才掩去眼中强烈而翻沸的火光,沉声下令,“继续休整,兵符交给副总兵,由建威将军督军。” 这般托付军/事的言语,让开阳惊愕地睁大眼。 “将军,你这是要?” 君溯缄默地系好战帛,提起墙边的银/枪。 “备马。” “是。” 君溯将那张信纸放入怀中。无人可知的角落,被揉出无数皱痕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潦草的黑字。 “瑄王……已知晓真相……执意前往大勒国都……以身犯险……” 在抵达封单城的第三日,池洌带着星纪出门,前往城北的一处金银阁。 摇光怕池洌去做危险的事,怎么也不放心,非要一起跟随。池洌可有可无地同意了。摇光不仅是君溯极为信重的属官,少时与他亦有几分交集,池洌将他视为助力,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隔绝在外的打算。 来到金银阁,掌柜的正在隔榄后算账,两个店中伙计上前接待,被池洌摆手挥退。 池洌径直走到掌柜身前。 掌柜抽空抬眼一扫: “若客官对店中物什不满意,可上二楼。” “二楼是甚么好去处,你们店就没有更宽敞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掌柜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端详眼前几人,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鄙店简陋,比不得城东的平金楼,只有这逼仄的两层,让客官见笑了。” “平金楼也不过尔尔,”池洌摇头叹道,“如果能去拱壁阁坐坐,那倒是不错。” “客官说笑,小店哪能与拱壁阁相比。”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摇光一脸懵地看池洌与店家你来我往,看似正常的交流,却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最终,店家递给池洌一个简陋的锦囊。 “承蒙客官看得起,这小小的样品,就当是给客官的赠礼,予客官随意把玩。下回客官若有雅兴,可再到本店坐坐。” 池洌拿到想要的信物,轻笑着道了声谢。 他让摇光二人在店内后堂稍坐,自己进入二楼最左侧的一间雅室。 雅室内有一条密道,直通东街。池洌顺着密道来到东街一条小巷,刚走出巷口,就发现大量士兵将东街两头团团围住,似在追捕什么人。 池洌神色微变,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小心地后退,正准备退回藏有密道的那个巷子,忽然从后方伸来一只手,迅雷不及地捂住他的口。 池洌大惊,即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准备反击,却被后方的另一只手箍住双臂,重重地往头一跌,撞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池洌怔忪地停下反抗,任身后之人将他带回小巷。 躲入安全隐蔽之地,那双手终于将他放开。 一道阴影从上方盖下,池洌抬起头,正对上君溯那双乌黑沉邃,正搅动着炽烈火光的双眸。
第20章 争执与吻 池洌没想到君溯会在这个时候来封单城,还来得如此之快。 等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君溯困在墙角,无处可退。巷内过于逼仄,两人挨得极近,君溯的右臂撑在他耳侧,莫名带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去那边查一查。” 不远处,传来流利的大勒语,往巷口逐渐靠近。 池洌心知这里不宜交谈,艰难地抬手,扯了扯垂在君溯颈侧的一缕碎发。 炽灼的盛火霎时凝固,池洌仿佛听到身前微弱的呼吸声也随之一滞。 池洌比了个手势,示意君溯先走开一些,让他打开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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