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谁也不想沾手这片地区的情况下,这里也成了裴家人的墓园,因为他们身份敏感,所以江上阳帮忙处理裴家后事的时候干脆直接将裴家旧址直接建成墓地,安葬众人,那些地下世界势力至今犹然忌惮裴家,自然不敢踏足于此,也算是还了他们一片安宁。 上山的路是以前修建的,江上阳这几年都有出钱维护,墓园还有几个看守人,那年他决定为裴家人收敛尸体的时候,他故意和准备金盆洗手的江老爷子演了一场戏闹僵了父子关系,表示死者为大,自己不能对不起和老朋友裴曦的一番交情,这番话传得满城风雨,当是给地下世界的人一番交代,毕竟很多人不敢给裴家帮忙,却也惦记着裴家人的好,当时针对裴家的三帮四派真敢连尸体都不放过的话,整个地下世界都会闹起来,李鸿天他们只好对江上阳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还是早就将江家划分到了敌人那一边去了。 裴曦带了不少人,江上阳本以为他是防着别人暗算,可是进墓园的时候,他却让潘戎等人都留下来了,只让江上阳带着他进去,潘戎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没说什么,点头应了。 天上果然下起了细细的雨,被冬日的山风一吹,扎在人裸露的皮肤上时,尖锐得仿佛能够刺伤人,江上阳撑了一把伞,推着裴曦穿过高高的大门,沿着一条沥青路往里走,沿路能看到整整齐齐的墓碑干干净净地排列在道路两侧,黑色的石碑沉凝又肃穆,上面只是简简单单写了字,有些甚至还是空白的。 “还没到冬至,所以没摆祭品,”江上阳边走边对裴曦解释道,“这里葬的裴家弟兄们都没别的亲人可以帮忙收殓尸体,有些……有些认不出是谁,就没写名字了。” 当年裴家一夜倾倒,裴系的人却跟着三帮四派火拼了很长一段时间,先是为了保命,后来是杀红了眼,死了兄弟死了朋友死了亲人,谁都背负着血仇似海,恨极的时候把人砍得肢体四散血肉模糊,不死不能解脱——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啊…… 他们走得不快,裴曦的目光平静地从一个个墓碑上掠过,一言不发,从进入这座山开始他就不说话了,不笑不语的时候,他俊挺的轮廓显得格外凉薄,很好看,却带着某种看一眼就让人想要避开锋芒的恐怖的强横,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浸满了血的味道,江上阳甚至觉得他的眼神都是血淋淋的,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眼前这血淋淋的过往。 在路的尽头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墓,庄重的黑色墓碑上有着“裴劲英之墓”几个简单利落笔锋凌厉的字,像是那张相片上的人一样,严谨,利索,凌傲不折。 江上阳将一捧火花兰放在裴劲英墓前,摆好一堆祭品,轻声而恭敬地道:“裴伯伯,我和裴曦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未落,就听到后面一声闷响,江上阳回头一看,便看到那个眉目英武的男子跌在地上,轮椅被推到一旁,他放开了撑在地上稳住身体的手,绷直了脊梁跪在墓碑前,因为江上阳暂时走开,所以天上的细雨毫无掩盖地落满了他一身,很快在那头长发上聚起小小的水珠,凝结在了苍白的脸上,如同雾气一般纠缠着他。 江上阳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扶他,但是裴曦很快就弯下了腰,恭恭敬敬叩下三个响头,黑发拖曳出一条弯曲的弧,然后喊了一声:“爸。”
第二十四章 裴父 裴曦的声音甚至都是平平淡淡的,和他的眼神一样,深沉,平稳,什么情绪都渗不出来,好像只是远游晚归的游子站在活生生的威严的父亲面前一般,他看着墓碑的眼神都和当年站在裴劲英面前听训时没什么不同。 江上阳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果是普通人,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是会安抚一番,或者对他说哭一场发泄一番就最好不过,但对象是裴曦,江上阳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或者说裴曦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叩完头后,裴曦就直起了腰,注视着眼前墓碑上的照片,他当年只带走了一个潘戎,其它的什么都没了,更不用提照片这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裴劲英的模样在他挣扎生死的这十几年里已经模糊,今时今日一看,也有一种倍感陌生的心情。 裴劲英一生辉煌,但是直到六十多岁死于9区反叛,他也并没娶妻,裴曦的母亲只是对方的一个情人,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死于地下世界的斗争碾压了,地下世界里不讲究出身,大有英雄不论出处的意思,所以他裴曦仍然是裴劲英风风光光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可惜,裴曦和裴劲英并不亲密,说白了,干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事情,看惯了兄弟阋墙亲人相残的戏码,哪来那么多天伦之乐可以享受?裴曦很小就敢带着一帮小弟混地下世界了,裴劲英也没管,他干得好的时候,偶尔会夸上两句,当成得力干将一样培养。 话是如此,可也不妨碍裴曦把裴劲英当成目标一样追崇,应该说裴劲英是北联盟国9区太多人的目标了,他有他的胆识他的远见他的气度,他被人称为北联盟国9区的帝王,用一个传奇的帝国顶起了那个年代整个北联盟国9区的天。 所以裴曦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太狠了,暂时树了威,还没有得信,有了畏,尚不到被敬的地步,裴劲英就像是一个巨人一样走在他前面,刺激着他无所畏惧地往前走。 可是没等裴曦追上他,裴劲英就死了,死在了裴曦朝着他走着的路上,一个背叛,一场动荡,一把大火,毁了这个北联盟国9区的帝王。 “那天……火是不是很大?”裴曦突然问。 江上阳被问得一时有些晃神,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他低声道:“大……很大,什么都烧没了。” “嗯,”裴曦口吻淡淡,“像他的风格,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享受够了就好。” 雨丝越来越密了,针一样扎在人身上,江上阳撑着伞遮住了裴曦头顶上的一小片天,“裴少,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他早就说过自己情愿早死也不想活到老,”裴曦开口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声音很轻,被瑟瑟寒风吹得薄薄的,像是刀,“你看,他也是怕老的。” “人之常情罢了,”江上阳动了动唇,“你能看开就好。” “看开又怎么样?”裴曦嘴角弯了弯,那是一个冰冷又动人的弧度,“他们该还的,我自然会去讨回来。” “我知道,”江上阳低低地应了一声,“你想做的,很少有做不到的。” “只有这一条路能走,走不完就得死,我怎么会做不到?”裴曦缓声道,平静里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是江上阳离他太近,近到好多东西都掩饰不住,雨声淅淅,天光冷锐,他在裴曦眼里看不到一丝明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蔓延,黑得叫人害怕,黑得仿佛随时择人而噬。或者……将他自己吞噬。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其实只有仇恨才是没有变的,时间已经走过了好多好多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是裴曦却留在了当年,好像从没过完那一天。 ——那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江上阳本能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俯身下去想扶起他,“起来吧,你的脚受不了的,别让裴伯伯看了难受。” 裴曦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很大,掌心沾着冬日的雨水,冰得江上阳一缩,裴曦不撒手,微微抬头注视着他,四目相对时,江上阳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的目光看得汗毛一竖,那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裴曦却笑了,眼角开出艳丽嗜血的桃花,也许是为了不吓到对方,他将弯着腰的江上阳拽进了怀里,手臂如藤蔓般纠缠着他的腰,猝不及防的伞被歪到了一边,寒风细雨中两人冰冷的体温竟也交叠出一分异样的暖意,像是一种畸形的依恋。 “我迫不及待了,我的小太阳,”裴曦抱着他,贴着他的耳垂呢喃,低沉的声音带着销魂的诱惑,像是引诱人类的魔鬼,“游戏——该开始了。” 祭拜完了之后,潘戎他们会负责带裴曦回去,搭便车的江上阳回到自己的公寓换衣服的时候,回想起刚才裴曦的表情,心里忽然略微后悔带他去裴家墓园了。 这妖孽性格一向疯,一张人模人样的脸也盖不住那股冲天的妖气,最近北联盟国9区虽然暗潮汹涌,可至少没有腥风血雨,不像以前那样裴妖孽一出手就是满城尽带血与肉,他还以为裴曦的性格在这些年的客处异乡中收敛了很多,但是今天被这么一刺激,对方的表情却让江上阳立时就拉响警报了。 ——他太平静了,这种平静反而像是狂风暴雨前的静谧,让人感觉他就在理智的悬崖边,哪怕是一阵风吹过,都能把他推下去。 给裴家复仇并不是裴曦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他还可以重新建立起一个裴家,或者把他现在有的审判者壮大,他要是孤身只影玩转全世界都没有问题,可是裴曦这个样子……更像是为复仇入了魔,江上阳担心他会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妖孽自己疯癫就算了,要是把整个9区都玩得支离破碎,那就真心“好玩”了,江上阳非得直接掐死他不可。 只不过,江上阳很快就没时间头疼裴曦的事情了,他在去旭跃大厦的路上时忽然看到损友秦飞的来电,瞬间就有种世界满是恶意的感觉——他发现,他貌似被裴曦搞得忘记处理某件大事了。 “上阳啊,今天的娱乐新闻挺热闹的哈~”轻佻风流的声音伴着那张3D投影过来的脸传来,果然能说的就那么一件事。 “……”江上阳默默挂了通讯,下车,上楼,一路上遇到员工若干,收获各种八卦眼神若干,窃窃私语若干,某杂志报纸飞遍整个大厦若干,万年处事不惊的费雨闻风过来“救驾”,脸上也挂着一种好像被雷劈过后不得不淡定的表情。 江上阳嘴角一抽,把人打发走了眼不见为净,进了办公室之后才看向从他挂掉通讯开始就一直没停过震动的通讯器,完全可以想象秦二少爷不停戳一下重拨键的烦人场面,于是一脸嫌弃地接通了通讯。 “有事儿吗?”烦人,真是十分地烦人! “当然有啦,上阳啊~”秦贱人脸皮厚,压根不担心被挂通讯的事情,好不容易打通了通讯也继续作死:“你真的被裴曦推倒了~?” 江上阳温柔地一字一顿问:“你觉得我‘真的’被推倒了?” 秦飞心底里默默把防低气压警报提升一级,真诚地道:“你把裴曦推倒了?” “……”江上阳沉默,微笑,“你就那么关心裴曦的终身大事?反正秦二少男女不忌,不如江某帮你和裴少牵牵线?” 秦飞赶紧表忠心,“我明明关心的是你啊!” “既然秦二少这么关心江某,不如把贵公司的易副总送过来吧,”江上阳的语气愈发柔和,“我和易副总一见如故志趣相投,二少肯定不吝做媒,这样我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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