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鞘的长刀将她的手指拨开,沈祁破天荒地反唇相讥:“怪了,你既然不信他,为什么还要找他谈事?”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尽管曾在客栈帮她拦下了一击,那条发黑乌紫的胳膊却依旧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地烙印。 莫名其妙就害去了人家一条胳膊,这人看起来喜怒无常,十分危险。 然而他还是站起身:“我离开片刻,你若真有事要谈,也等他醒了吧。” 华夫人奇道:“你倒真放心就这样扔下他走了?” 刚才还恨不得把人栓在裤腰带上呢,怎么一眨眼又转了性儿。 沈祁没理她,自顾自走了。 他依旧在担心交浅言深,不想让李眠枫觉得自己插手他与别人的私事。 * 华夫人推开门,一双清亮的眼睛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咳咳,”李眠枫努力压抑着咳嗽,冲她招手:“凑近点,别让我费劲儿说话。” “看来你这位小兄弟功夫没有练到家啊。”华夫人并不意外他醒着。 “你又打不过他,现在在苏府可没人打得过他。” 李眠枫揉揉后颈,暗道一句沈祁手劲儿还挺大。 其实他这一招颇为巧妙,看似轻飘飘地一抚,却在触碰他皮肤的瞬间注入了内力,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定然当时就昏睡过去。 但李眠枫毕竟是李眠枫。 他虽然没有了内力,却对于这些手段极为熟悉。沈祁的心思好猜,李眠枫很快发现他每次出手时都故意在搭话时装作不经意地凑近自己,很快有了防备。 李眠枫很爱打盹,别的习武之人讲究一个闻鸡起舞。他却睡得比夜里看门的狗还要晚,日上三竿了由在梦中流连。 但只要他想,他会有一万种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方法。 当然,前提是沈祁自信自己可以得手,不曾发现他回回都在装睡。倘若是哪一造没演好露馅儿了,估计往后就再也不会有他钻空子的机会了。 华夫人打量他:“你不会真的没有内力了吧?” 说着,便要去摸他的脉。 李眠枫抽开手:“否则你那点药能起什么作用。” “噢,在名门正派的老狐狸面前,我可不敢说一定是我的药起了效。” “我才只有三十五岁。”他最是听不得一个老字。 华夫人懒得跟他斗嘴:“所以呢,你不是说你会和正天府掌门假意冲突吗?这是假意冲突给伤成这样的?” 要不是他武功高,搁一般人身上估计现在头七都过完了。 李眠枫苦笑:“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感到针扎般地刺痛在他的丹田内横冲直闯,他咬住嘴唇试图忍下一声闷哼。 “唔——”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人一瞬间冷汗爬了满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华夫人见势不对,硬拉过李眠枫的胳膊,为他把脉。 越是摸,她的面色越是凝重。 “你中了一种毒。” “我知道,你刚刚下的。”李眠枫痛得烦躁起来。 “我是说,你身上本来就有一种毒。” “我之前从未这样痛过。”他感觉眼前一片金光,黑一阵白一阵,连华夫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那是因为我的毒把它勾起来了,这东西本来藏在你的丹田中,大抵你失去内力也正是因为它。” 李眠枫听得想骂娘,坐也坐不住了,倒在床上用力抽气。 华夫人取银针扎在他几处穴位上:“此毒名为醉春光。” 李眠枫缩在床上一抖。 醉春光,无色无味,见血则灵。此毒有个美酒一样的名字,据说是发明者一日通宵宴饮宿醉后醒来而胡乱调配的。这东西对不会武功的人无法产生任何作用,却对内功高手有着致命的威胁。 中毒者先是无法使用内力,而后每日不定期发作,丹田处剧痛难忍,直到内力被完全蚕食殆尽,生命也随之凋零。 这是当年的陆家最有名的毒。 看来他是非要和华夫人合作不可了。 李眠枫慢慢停止住颤抖。 “我们谈谈,不要让沈祁知道这件事。”
第15章 胡杨树 我和他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天光大亮,这一晚上谁也没睡好,到了早上却少有人面带困意,从扫洒的小厮到巡视的管家,每一个脸上都写满了战战兢兢。 正常人经历过这种场面之后,怕是夜里睡觉都免不了要做噩梦,难以入眠。 如此一来,就显得坐在树杈上晒太阳打瞌睡摇晃着两条腿的玉生烟格外与众不同。 胡杨林自古就是戈壁中最鲜艳的一抹亮色,这颗巨大的胡杨树则远离了成群的树林,耸立在苏府的一角。 苏府仿江南水乡而建,此地又少有高大树木,因而放眼望去,唯一这棵孤孤单单的胡杨树,还在无声地提醒府中人自己正在边城。 玉生烟拍拍屁股下面坐着的枝干,暖橙色的叶子落了满地。手掌下的奇怪触感让她意识到一个不争的事实。 号称生而千年不死的胡杨,如今正在逐渐地干枯下去。它根系所埋正是奇门遁甲之阵的核心,压住了苏府水脉的关键。 树枯了,水就要干了。 玉生烟打了个哈欠,手一松,掌中的小物什狠狠砸向树下。却还不等眨眼的功夫,那东西又被击回来,镶嵌在树上,入木三分。 滚灯的灯芯。 沈祁站在树下,把刀收回背上。“这是何意?” “哎呀,沈少侠,对不住,我手滑了。” ……鬼才相信,他又不是傻子。 “少侠,到底找到了没有啊?” “没有。”沈祁抬头,只能看见玉生烟一双鞋底在枝叶中若隐若现。“你当真看见了?” “是啊,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兴许不知道给踢哪里去了吧,你再趴到草丛仔细摸一摸看。” 胡扯,沈祁想。连他一个外人都知道苏府人很少来这里,否则他俩如今怎么能够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找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躬下身子一寸一寸的翻开枯叶,顺势把掖在袖子里的荷包又往里推了推。 天底下的女人莫非都这么恶劣?玉生烟和华夫人虽然长得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血缘的样子,但在某些爱折腾人的地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苏府上那位柔柔弱弱的周曼青,乍看之下和那两位绝对是完全相反的人,却在与他眼神交汇时,露出了欲语还休的表情。 李眠枫吐得昏天黑地自然来不及察觉,沈祁却看见周曼青撑着树干的手指悄悄描出一个“来”字。 她有话要对他说。 然后,沈祁看着这位夫人大大方方地掏出荷包,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枚果脯,并把脸颊的一侧顶起来冲着他。 沈祁心领神会。 并厚着脸皮问她要了青梅干。 李眠枫表情错愕,短暂地在“沈祁你是真是个不看状况的傻子”的无奈和“小祁你果然是很关心我”的感动中连续变换,最后都在尝到青梅干的那一刻变成了满足。 长得好看就是好,脸上神情如此较劲儿也扛得住,直把看起来目的十分不纯的周曼青都看脸红了,捧着那荷包就要送给李眠枫。 沈祁本意只是给周曼青一个说话的机会,并不是真在意里面是青梅干还是李子干,却不想这东西真能对李眠枫的胃口,倒是得了意外之喜。 李眠枫还欲推脱,他却眼尖看到了那袋中不自然的褶皱,拱手作揖:“那我就替李庄主收下了,多谢夫人。” 沈祁若无其事地把荷包揣进自己怀里,又顺从地答应了苏泽明天就从此地离开。尔后,他把手伸进袋中,发现里面果然放了字条。 “久闻君之风度,胡杨树下,但求一晤。” 嚯,跟情诗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是送给他还是送给李眠枫。 沈祁读罢,用力将字条震碎,纷纷扬扬的纸屑顺着他的指缝,不经意间洒落在风里。 然后他果断出手,把李眠枫又给弄昏了过去。 病成这样就别扯什么风什么度了,躺在床上老老实实睡觉比什么都重要。 他当然不是真的认为周曼青会对李眠枫一见倾心,不过胡杨树下的人换成了玉生烟是怎么回事? “周姐姐羞涩,特叫我来告诉沈少侠,映蓉死的蹊跷,她怀疑文瑶失踪与府中人有关。” 周曼青深入简出,玉生烟和华夫人却是不折不扣江湖人士,他原以为这二人来此定是因为苏泽的缘故,没想到按照玉生烟的说话,她们竟似是十分亲厚。 当然,也可能周曼青只是被迫当个传话的,但就华夫人当着他的面儿就蹲守李眠枫的架势,玉生烟也实在没有必要在中间转这么一遭 “哦,你们三个是一伙的?” 玉生烟摇一摇手指:“沈少侠此言差矣,我们如今只是共同凑在一起做事,却不可看做是一伙人。这就好比,莫非你和李庄主也是一伙儿的吗?” “这有什么莫非的,”沈祁一副理所应当地诧异:“我和他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玉生烟面色僵住,活像吞了个苍蝇。 她错在不该把沈祁当做正统武林中人,他无门无派,也就不会受到门派之间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的桎梏,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就能决定要站在任何人的一列,故而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种话。 这大概正是李眠枫选择投靠于他的原因? 沈祁难得在这种唇枪舌战中胜出,压抑住心中莫名的暗爽,正色道:“她这话有何根据?” “她常常来此地静思,几天之前,在这里发现了文瑶随身的玉佩,因此想托沈少侠帮忙找找线索。” “她为何自己不将玉佩拾起来,如今叫我来捡,怎么知道不是你们自己丢在这里诓我的?” “沈少侠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走了之。” 沈祁听罢,果断扭头。 开始在满是枯叶的树下找起玉佩。 比起面子,他还是更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 李眠枫捧着杯热茶小口小口抿着,华夫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神却忍不住往窗户上飘。 “等急了?”华夫人捻一捻插在他手上的银针,痛得李眠枫倒吸一口冷气。 “我只是好奇他在做什么,或许你是故意来拖住我的,为的是叫他帮你们做事。” “怎么,担心他会上女人的当?” 言下之意是笑他骗的沈祁团团转,这会儿来装什么好人。 李眠枫抬起眼皮:“他只是还太年轻了。” 他对年轻人素来有着更多的耐心,年轻意味着生涩和单纯,一个不够纯熟的脑袋对很多事情有一套和“常理”不同的处理方式。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可爱,但沈祁绝对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 再说,他一个老江湖不也还是给人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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