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潇又咳了一声。 林鸿又说抱歉。 等涂完全身的药,燕云潇咳得嗓子都哑了,目光不善地盯着林鸿。 林鸿面不改色端来热茶喂他,又拿出一条新缝的红肚兜:“腰瘦了好多,做了个小一些的。” 肚兜上绣着古拙的葫芦,寓意去除病气,纳福增祥。 燕云潇精神不继,闭上眼睛半昏半睡,只大度地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林鸿为他穿上肚兜和寝衣,又拿过沐浴前摘下的头绳,重新系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 做完这一切,林鸿上床将人搂在怀中。燕云潇这些天里已经很习惯被抱着睡,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缩在那个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几日的毒发耗尽了燕云潇的精气神,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在床上养病。 银烛和流萤简直把他当宝呵护着,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千方百计地哄他多喝一口参汤。步摇每日陪他说话,讲一些过去的趣事。燕寻更是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粘在他身上,隔一会儿就来问他吃不吃这个,喝不喝那个,见他有一点不舒服就立刻去喊太医。 燕云潇又是无奈,又是窝心。 林鸿白天处理政务,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还得等人都走光,才偷偷摸摸翻窗而入。 养了几日,燕云潇身体恢复了些,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劝走,他安静地趴在床上读话本。 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迟疑。 燕云潇没回头,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朕等你好几天了,你想说什么。” 蓝六那张从来都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罕见地闪过迟疑,他说:“很多年前,步摇姑娘向属下要了一对蛊虫。母蛊能吸收子蛊的精气神,母蛊若死,子蛊立亡。” 燕云潇翻书的手顿住了。 “属下回来那晚便发现,母蛊在主子体内。若非母蛊持续从子蛊吸收能量,主子恐撑不到属下回来。”蓝六说,“子蛊不能离开母蛊太长时间,否则会损伤命数,步摇姑娘服下了子蛊,此生不能离开京城,方能不损命数。” 燕云潇合上书放在一边,若有所思,认真问道:“这蛊虫有办法取出吗?” 蓝六:“服解药即可解除。” 他说着,从瓷瓶中拿出一颗药丸:“令子蛊服下此药即可,仅此一颗。” 燕云潇接过,又问:“子蛊离开母蛊多久,会损伤命数?” 蓝六道:“不超过三个月。” 燕云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下去吧。” 他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谷源成过来禀告了一些朝中事务,临走前,将一份文书给他。 “这份文书是林相交给臣的,臣以为内容精妙,故请皇上御览。”谷源成微笑说道。 要说谷源成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那就是林相被通缉的那两个月。他一个人干两人的活儿,比拉磨的驴还累。林相几天前把这文书给他,明显就是又想撂挑子不干,他可得请皇上帮忙,遏制住这样危险的念头。 谷源成离开后,燕云潇沉默地翻看着那份文书,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回到政事堂,谷源成心里有点愧疚,殷勤地帮林鸿端茶倒水,林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次。 谷源成斟酌着词句道:“大人,下官若有冒犯之举,实属无奈,愿大人宽宥。” 林鸿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本,忙着回去看皇帝,敷衍地嗯了一声,离开了。 傍晚回到寝宫,林鸿发现燕云潇异常沉默。 林鸿哄他多吃了两块栗子糕,试探着问道:“宝贝怎么了?心情不好?” 燕云潇瞥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地说:“你那日说,我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可你连约法三章都不肯遵守。” 林鸿一愣,想起了毒发的第二日,皇帝命他好好活着,辅佐燕寻。一想起这件事他就心如刀割,声音发紧道:“我……” “说过不能喊奇怪的称呼。”燕云潇打断他,“你自己数数,你喊了多少奇怪的称呼?” 林鸿望入那双微弯的桃花眼,读懂了那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他心中陡然一松,凑上去紧紧抱住燕云潇:“那你罚我吧。” “我才不奖励你。”燕云潇笑吟吟地推开他。 林鸿一下子就被推开了。他这些天非常注意照顾皇帝的自尊心,生怕皇帝因为丧失了内力而难过,往往是皇帝轻轻一推,他就装作受到了大力,往后退去。 燕云潇看着此人夸张地退后好几步,冷哼着撇了撇嘴:“做作。昨儿的汤不错,让御膳房送一碗来吧。” 听到他主动要求喝补汤,林鸿心里激动,亲自跑去传膳。 燕云潇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深复杂。 他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的那颗蛊虫解药。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口气,把药丸埋入了床头的花盆中。 又过了几日,见燕云潇恢复得不错,步摇便向他道别,准备离去。 燕云潇坐在床边,林鸿在旁边扶着他,不时喂他糕点和茶水。 步摇笑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燕云潇道:“你能来,我很高兴。听说你生了一对龙凤胎?” 提起孩子,步摇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哥哥和妹妹都很可爱,对了,还没谢谢你的长命锁。” “有什么好谢的。”燕云潇笑着道,“等会我让蓝卫送你一程,能快一些,你一定很思念孩子。” 林鸿喂他一块甜枣蒸糕,燕云潇不喜欢里面的枣肉,刚一皱眉,林鸿已经伸手摊在他唇边,接住了他吐出的枣肉。 两人的动作非常自然,燕云潇动作都没变一下,甚至还笑着和步摇说着话。 女人的观察力总是敏锐的,步摇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轻松和随意,还有那种萦绕不散的隐晦亲密。她还发现,燕云潇其实是靠在林鸿身上的,肩背完全放松。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放松地靠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夜在天香楼,她坐在他腿上,他浑身紧绷,强忍不适。可他现在这样放松地靠着一个男人。 步摇匆匆告辞离去。 林鸿去送她,又感谢了一次她给的蛊虫。上马车前,步摇神情复杂望着他:“好好对他。” 林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风轻云淡地一笑。 步摇掀起马车车帘,脊背僵硬,终究还是转过身道:“原来他……他真的喜欢男人。” 林鸿缓缓摇头:“他不喜欢男人。” “一开始时我抱他,他会僵硬,会骂人。”林鸿微笑道,“我亲他,他会气急败坏地咬我,亲多少次咬多少次。他还亲口对我说过,他只对男人有洁癖,对女人没有。” 步摇怔怔地听着,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他开始习惯了。” 林鸿说:“他像一只坏脾气的猫,急了会挠人。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耐心和信念而已。” 步摇问:“什么信念?” “他就是信念。” 步摇苦涩地笑出声来,燕云潇在她面前,永远温和带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林鸿描述的他,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可她知道,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林鸿不知道自己为何说这么多,但他察觉到自己在炫耀,忙收敛情绪,道:“姑娘,请吧。” 步摇微微一福:“多谢大人。” 林鸿拱手离去了。 步摇望向皇城的方向。 原来她曾经有机会抓到那一缕风。 她曾经比谁都要近,比谁都更容易成功。 可是…… 她失神了一会儿,随即洒脱释然地笑出声来。 她想起家中平凡但温柔的丈夫,想到可爱的孩子,心中渐渐温暖。 选择一个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步摇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在车轮的粼粼声中,她没有再望向皇城。 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遗憾。 但无疑的是,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美好。 燕寻的骓羽被关了几日,脾气很大,日日引颈长鸣。他不得已,让笔友晁微带着骓羽前去征战,短短几日就赢了几十万两银子。 王爷很大度,分了晁微三成,还传授了一些斗鸡的秘诀。晁微激动不已,邀他前去观看决赛。 燕寻乔装改扮去看,下午揣着刚赢的八十万两银票回宫,鬼鬼祟祟地四处望了望。 燕云潇正靠在床头看文书,奇怪道:“你看什么?” 燕寻做贼似的凑过来,悄声道:“哥,你说实话,你中的毒是不是那奸相给下的?” “……”燕云潇奇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看啊,他这些日子对你殷勤得有点奇怪。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燕寻在床边坐下,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难道不是想对你献殷勤,让你不追究他?还有,他一看见我就横眉冷对,昨儿我帮你剥葡萄,他更是冷冷地盯着我,吓我一身汗,你说他是不是想赶紧把我赶走,好再对你下手?还有……” 燕云潇沉默地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弟弟,感觉那宽大的脑门儿写着个“傻”字。 燕寻说完了第六条,正想说第七条,燕云潇打断了他:“好了。” “你也觉得是吧?哥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得逞。”燕寻斗志满满。 燕云潇叹了口气:“等你见到他时不会发抖再说吧。” 燕寻:“……” “其实吧……”燕云潇斟酌着开口,“事情和你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他轻咳了一声:“去年你问我,男人的滋味怎么样,嗯……还不错。” 燕寻等着听皇兄分析丞相的奸恶之举,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话。他满脸茫然,有点跟不上似的说道:“男人的滋味,和林相有什么关……” 他骤然打住,脸上显出被雷劈的神色:“你、你是说他……他他他?!” 看着弟弟一脸转不过弯的神色,燕云潇直说了:“我是说,他喜欢我。” 燕寻嘴巴大张,手里的柿子啪地一声砸到地上。 燕云潇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燕寻才瞪着眼睛惊叫道:“他喜欢你?是男人和女人间的那种喜欢吗?” “是。”燕云潇看着弟弟不敢置信的神情,决定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他非常喜欢我,在蓝六来之前,他为了救我,服下了子蛊,准备跟着我去死。” 燕寻大张的嘴闭拢,又渐渐张开:“那、那你喜欢他吗?” “唔……”燕云潇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挺喜欢他的。” 殿外,正准备掀帘而入的林鸿听闻此话,咚的一声撞到了柱子上。
第61章 林鸿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寝宫门口有三十级青石宫阶,林鸿每跨一步都差点摔倒,又堪堪站稳,东倒西歪如同醉酒,终于下到了最后一级,而后同手同脚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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