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听到卫寂回话,姜檐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里面静悄悄的。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姜檐心中不免失望,转身原路折回去,刚走到房门他忽然觉得不对,卫寂便是睡着了也不该睡得这么实。
第67章 姜檐越想便越觉得不对, 他索性折回去,抬手在卫寂的房门扣了三声。 等了片刻,房内还是一片寂静,姜檐皱起眉又用力地敲了两下。 里面仍旧毫无反应。 这下姜檐终于确定不对劲了, 他一脚踹开房门, 阔步走进去便见卫寂的身子歪在床边, 一只手垂落在地。 姜檐心中一紧, 上前将卫寂扶起,急忙唤了他两声, “迟迟, 迟迟?” 卫寂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子滚烫, 人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姜檐抬手探在他的额上, 片刻后抬头冲门外喊道:“来人,快去请郎中。” 守在廊下的侍卫听到姜檐的吩咐, 他们不敢多耽误,快步去前院叫衙役将州府最好的郎中请过来。 姜檐把卫寂放到床上, 对身后的人说,“去打盆冷水, 再拿一块脸巾过来。” 不多时,冷水跟脸巾便拿了过来,姜檐用水打湿脸巾, 然后叠好放到卫寂的额头上。 他以为卫寂是染了重风寒, 病势才这样汹汹, 连叫都叫不醒。 等郎中背着药箱匆匆来了, 他坐在床头为卫寂诊过脉,面色逐渐凝重。 看到卫寂右臂露出的一截纱布, 蓄着白色胡须的郎中挽起卫寂的袖口。 他一边拆缠在卫寂臂上的纱布,一边询问姜檐情况,“敢问这位大人臂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姜檐这才发现卫寂受了伤,嗓子发紧发哑,懊悔道:“孤不知道,可能是河边救人被树枝刮伤的。” 郎中又问,“伤口着过河水么?” 姜檐想了想,点头道:“着了。” 白色纱布解开,露出一道化脓的伤口,原本雪白的手臂憋胀成紫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姜檐瞳仁狠狠一缩,心口突突直跳,好似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 看到伤口,郎中神色更加肃然,“大人的伤口已经化脓,须得拿刀切开,将脓水挤出。” 姜檐虽没受过这样的伤,但他知道史上有许多名将便是死于伤口化脓。 见姜檐迟迟不开口,老郎中忍不住出声提醒,“如何诊治,还请殿下早做定夺。” 再拖下去情况更危险,莫说手臂保不住,怕是连命都没了。 姜檐看着床上高烧不退的人,双目透出一点猩红,哑声说,“开刀!” 老郎中不敢耽误,让药童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面取出刀、酒、蜡烛。 将刀浸泡在酒中半刻钟,然后在火上细细烤干,又用酒擦拭了两遍卫寂的手臂。 下刀之前,郎中恭敬地对姜檐说,“还请殿下找人摁住这位大人。” 姜檐没说话,坐到床头让卫寂枕在他膝上,将卫寂的上身抱了起来,双腿则让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摁住。 姜檐抬头看了一眼老郎中,“下刀罢,小心别伤到其他地方。” 郎中咽了一下喉咙,让药童务必捉稳卫寂的手臂。 这要是不小心刮到其他地方,他们便是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 锋利的刀刃落下,切开一角伤口。 昏迷的卫寂身体突然震了一下,喉咙发出一种含糊的痛苦声,像是疼极了。 姜檐耳膜似乎要被这道声音刺穿,他抿紧唇线,更用力地抱紧卫寂。 - 一共挤了三遍脓水,直到最后挤出纯正的鲜血,郎中才用袖口擦了擦汗,示意姜檐可以将人松开。 卫寂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濡得湿透,手臂的肿胀还没消退,经过这番折腾肿得反而更厉害了,身子如火炉那般发烫。 郎中写了一张药方,让药童带着侍卫去抓药。 看着双眼紧闭,唇色如霜的卫寂,姜檐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郎中不敢夸大,但也不敢把情况说的太糟。 他字字斟酌,“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体魄强健一些的明早便能醒,等服上几贴药之后,应当就没事了,若是体质差一些……” 说到这里他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浓疮一事本就因人而异,他也不敢保证榻上这人明早一定醒来。 反正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如今只好听天由命,看他福气大不大了。 姜檐听懂了老郎中的未尽之言,心口好似被人硬生生插进来一把刀,一时疼一时怔,指尖都泛着抖。 早上人还好好的,现在却躺在这里没了生机似的。 -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丰沛的雨水打在庭院那株银杏上,好似谁在夜里呜咽。 屋内点着灯,将正堂上那幅菩萨垂眸的画像映得慈悲生悯。 卫寂每年都会去寺庙,虽然去的不算勤快,但每次去都很虔诚。 大概是知道卫寂礼佛,赵振勉才会在他房中挂上一幅菩萨像,姜檐的房里则没有。 或许也有,只是他没注意到这些琐碎之事。 因为姜檐不信佛,对那些叩拜祈福的行为也是嗤之以鼻。 如今,他归于芸芸众生,虔诚地跪到菩萨像前。 薄黄的光拢在姜檐面上,照出面上的悲与苦,慌与惧。 姜檐将微颤的双手合十,这一刻,他是希望有满天诸佛,希望有神或者佛来怜悯垂青他,不要将卫寂从他身边带走。 他想卫寂康健喜乐。 还想与卫寂白头到老。 -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隔日,天放得很晴,万里无云,艳阳当空。 一早便有一只喜鹊落在银杏上,喳喳地叫不停。 卫寂便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他好似做了一夜的噩梦,身子沉进沼泽里,口鼻都被封住,连呼吸都不能。 后来又有数十头眼冒绿光的野狼围住他,它们撕咬着卫寂呼救的手臂。 卫寂痛得恨不得当场死过去,只恨沼泽没封住他的痛觉。 总之这一觉睡得极为不好,正当卫寂难受时,一道光照进来,耳边跟着响起喜鹊的叫声,他才勉强睁开眼皮。 入目便是一张疲惫的脸,姜檐双眼红肿地看着他,像是一夜都没睡好的样子。 见卫寂醒了,姜檐露出惊喜之色,“怎么样,哪里有没有不舒服?” 不等卫寂回答,姜檐便快步走到门口,将昨日那个郎中唤了过来。 郎中被迫留在州府衙门,他也是一夜未睡好,担心床上那位大人真这样去了,他跟着受牵连。 一夜过去,郎中好似老了四五岁,实在是心力交瘁。 见人终于醒了,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忙为卫寂把了把脉。 卫寂的身子还是虚弱,但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老郎中重新开了方子,在里面加了一味补气血的药草。 卫寂还不知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以为只是染上了重一点的风寒。 本不想姜檐担心才没跟他说,最后还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卫寂心中有些愧意。 他抬了一下手臂,伤口处钻心似的疼,卫寂也没有多想,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迷糊间他被人灌了几口温粥,之后又喝了大半药。 卫寂脾气一向好,哪怕病了被这样折腾也很温顺,旁人喂他什么他便吃什么,喂完他接着睡。 再醒来已是晌午,姜檐还留在卫寂房间。 见卫寂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姜檐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喝。 卫寂想坐起来,姜檐却扶起他的脑袋,俯下身将水递到他唇边。 卫寂没出息地红了脸,僵着身子低头喝了两口,小声向姜檐道谢,“多谢殿下。” “不喝了?” “嗯。” 姜檐没说什么,放下了卫寂,转身将茶杯搁到案桌上,之后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一旁。 卫寂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姜檐一直不说话,便忍不住去看他。 姜檐面上还带着疲倦,神色却淡淡的,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垂眸在看。 若是以往发生这样的事,姜檐必定会说落卫寂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也不跟他说。 这次怎么这样安静?这太不像姜檐的脾气了。 卫寂满心困惑,可看姜檐在认真处理公事,他也没好意思打扰。 吃过午饭,姜檐下午也待在卫寂房中,但两人很少交流,连眼神上的都没有。 案桌上那一摞文书,姜檐全都阅了一遍,然后一一回复,不见先前的不耐与烦躁。 看着他沉静深邃的侧脸,卫寂总觉得有什么事好似在一夜间变了。 到了晚上,付明远又来了。 怕打扰卫寂休息,姜檐便去自己的房间与付明远谈事。 晚上的药是给卫寂看病的郎中亲自端过来的,等卫寂喝完药,郎中解下他手臂的纱布。 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卫寂惊了一下,“怎么变成了这样?” 郎中道:“大人不必担心,脓水挤出来,过几日就能长好。” 卫寂‘啊’了一下,他不解地看着老郎中,“什么脓水?” 这下换郎中错愕了,“大人不知道?” 卫寂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 这次付明远来似乎不止是为了要钱,否则两人不会谈这么久。 半个多时辰后,付明远才离开,姜檐回卫寂房中探望他。 从郎中口中知道前因后果,再看情绪不外显的姜檐,卫寂心里很不是滋味。 姜檐问,“方才郎中看过了?” 卫寂点了一下头,“他说臣已经没什么大碍。” 姜檐‘嗯’了一声,坐回到原位,拿着付明远方才交给他的账簿在灯下看。 他越是这样平静,反而越叫卫寂心中不安,他动了动唇,低声劝道:“殿下若是累了,便回房去休息罢,臣没事了。” 姜檐眼睫微动,静了几息,然后起身将房中的蜡烛吹灭,却没有着急走。 他立在黑暗里,在卫寂房间驻足很久,修长的身子如一尊石雕。 看到黑暗里那道身影,卫寂喉口好似被一双大手掐住,昨夜那种陷进沼泽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他缓慢地开口,“臣真的没事了,殿下不要担心。” 这句话戳破了姜檐维持了一天的镇定,惶恐穿膛而过,双目霎时红了。 他快步走过去,半蹲在床前,将自己埋进了卫寂的颈窝。 没一会儿卫寂便感觉脖颈有些潮湿,他怔住了。 姜檐好像一只淋了雨的大猫,浑身发着抖,本能地靠近自己的主人,索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他的声音从喉咙一点点挤出来,“我好怕你会醒不来。” 卫寂脖颈的湿意越来越重,滚烫的泪灼在他皮肤,让他心口剧烈收缩。 姜檐把自己埋在卫寂的身上,身体发着抖,声音也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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