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时快时慢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在日暮西山前到了地方。 姜檐先带卫寂来看的梨花,梨树足有数十亩之多,一眼竟也望不到头。 枝头上簇满了密密匝匝的梨花,原本如云似雪的花,被天边万顷霞云映成瑰丽的红。 春风挟来,纤细的枝尾悠悠摆荡,馨香袭人。 姜檐看向卫寂,开口问,“要不要我去给你折一枝?” 卫寂摇摇头,弯下那双精致的眼睛说,“还是让它们好好长在枝头上罢,臣这样看就好。” 看着卫寂的笑颜,姜檐低声说,“你若喜欢,到时我让他们在东宫多种一些。” 卫寂闻言心口一滞,不由想起今日在殿中姜檐说的那些话。
第62章 卫寂当选探花那日, 姜檐毫不诧异,好似卫寂金榜题名本就应当应付。 所以今日在殿上姜檐反驳卫宗建时,态度才会那样强势,他一直相信着卫寂学有所成, 不会榜上无名。 连卫寂自己都不敢这样言之凿凿, 姜檐却无条件信任着他, 维护着他。 卫寂说不好此刻的心情, 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胀,眼底浮现出一点水光。 他垂下眼睫, 声音极轻, “谢谢殿下。” 姜檐还以为卫寂在谢东宫种梨花的事,眸色闪闪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在东宫种, 反正地方够大。” 说到最后一句时, 姜檐像是不好意思,声音含糊不清。 卫寂没听清, 只是隐约听到一句‘够大’。 什么够大?卫寂心里有些不解,抬起头去看姜檐。 姜檐却不肯看卫寂, 转移话题似的飞快道:“不远处便是桃林,趁着太阳没下山我们赶紧去。” 卫寂点点头, 应了一声“好”。 - 桃林与梨树园离得很近,绕过一条羊肠小路,尽头便是上百棵桃树。 斜阳即将沉落西山, 暮色四合, 天边只余着最后一道天光。霞光落在桃枝上, 好似在拢了一层薄纱。 枝头上粉嫩的花, 借着晚风飘落到卫寂的肩头,落下几瓣幽香。 姜檐拿了灯笼, 等最后一缕天光殆尽,他取出蜡烛点上后,便将灯笼挂到一棵桃树上。 在树下铺了软垫,姜檐席地而坐,仰头看向卫寂拍了拍身旁,“坐。” 卫寂避开他的目光,慢吞吞坐了下来。 见姜檐还带了吃食,卫寂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漆黑的周围,不免有些担心,“殿下,我们不回去么?” 姜檐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撕下一块酥饼递给卫寂,“才刚来,着急回去做什么?” 卫寂:“太晚了,怕是不安全。这里不比京城里面,万一遇到劫道的怎么办?” 姜檐:“那怕什么?我拿着剑呢,来一个打一个。” 他这么一说,卫寂不仅不安心,反而更担心了。 听着周遭沙沙的细微动静,卫寂的心提到嗓子里,抱着手中的饼紧张地四下张望,“这里真有劫道的?” 劫道是土匪的黑话,卫寂是从话本里知道的。 姜檐笑了,“骗你的,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到处都是劫道的?而且这个时节,每日都有来此踏青的百姓,其中不乏官宦子弟,便是真的有,那些人也不会如此张狂。” 卫寂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安心地吃手里的饼。 姜檐又递过来一只熏烤过的鸡腿,让卫寂就着饼一块吃。 一盏孤灯照亮树下两道人影,在他们身上勾勒出薄黄的暖光,婀娜纤细的枝尾摇动,落下幽香的桃瓣。 初春的夜风有些凉意,寒意透过罩在身上的大氅只往骨头缝里钻。 姜檐打开一壶新酿的桃花酒,“喝点酒暖暖身子,不辣的。” 卫寂很少饮酒,过节时也只喝一点度数低的果酒,姜檐特意让人酿的甜口酒,以卫寂的酒量便是饮两杯也没事。 卫寂道了一声谢,从姜檐手中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那酒一入喉便如烈火似的,一路从卫寂的喉头烧进胃里,辣得他满脸通红,咳了好几声。 姜檐吓一跳,忙拍着卫寂的背帮他顺气,“怎么了?” 卫寂眼眸水润,轻咳着说,“有些辣。” “不应该啊,我尝着是甜口的。”姜檐皱了一下眉,拿过卫寂手中的酒囊,低头在瓶口闻了一下,然后又喝了一口。 醇厚的酒香直往姜檐的鼻头顶,但他比卫寂的酒量要好上很多,并没有像卫寂那样被呛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看着还在低咳的卫寂,姜檐面沉如水,“一定是他们装错了酒。” 卫寂怕姜檐回去责罚那些人,忙屏着呼吸压下喉口跟鼻腔那股燥意,他慢慢坐直身体说,“臣没事,一时喝得太急呛到了。” 姜檐出来得急,只带了两壶酒,想着这酒发甜,卫寂应该喝得惯便没有拿水。 他打开另一壶酒,闻了一下,然后递给卫寂,“这是桃花酿,你喝这个。” 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还没完全消去,卫寂不敢多喝,只是浅浅尝了一口。 不知东宫的人是怎么酿的,确实比普通的桃花酿要甘甜一些,桃花味很浓。 姜檐问:“怎么样?” 卫寂点了一下头,“甜的。” 姜檐这才放心让他喝,自己则喝起卫寂的方才喝过的酒。 因为一会儿还要驾车回去,姜檐只喝了两口,让身子暖和起来便放了下来。 倒是卫寂觉得桃花酿甜滋滋的,不时喝上一口,身上慢慢热了起来。 - 今晚卫寂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姜檐说什么他都笑,眼角弯弯。 起初姜檐没觉不对,直到回去的路上,他跟卫寂各自坐在车辕的一侧,如来的时候一样叙话。 渐渐的卫寂没了声音,姜檐的肩头突然一重,卫寂倒了过来。 姜檐心中一惊,扭过头才发现卫寂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长睫被夜风吹得有些颤,以往浅淡的唇也红润了很多,嘴角向上提着,发出一种含混的轻笑声。 他像是做了什么美梦,时不时就会笑一声。 姜檐从来没见过卫寂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心口跳得奇快。 直到车轮碾过一块石子,整辆车狠狠颠了一下,卫寂的脑袋顺势从姜檐的肩头朝胸口滑去。 姜檐手忙脚乱地扶稳他,见卫寂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重呼吸将人吵醒似的。 没多久,卫寂的眉头舒展开来,静静靠在姜檐身上睡得香甜。 这段路不平稳,姜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护着卫寂的脑袋不让他滑下来,额上布满了细细的热汗。 见卫寂睡得不怎么安稳,姜檐终是叫停了马,他下车将马绳栓到路边的槐树上,然后小心地把卫寂扶进了车厢里。 卫寂身子不是很健壮,刚饮了酒,这样吹风怕是会生病。 姜檐放下软垫,让卫寂躺在上面,又拽过被褥给他盖上。 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这么折腾了一番,卫寂竟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阖着眼睛,双颊泛红,唇上好似涂了口脂,乖巧地窝在棉被里。 姜檐倾下身子,忍不住凑了过来,脸对脸地近距离看着卫寂,用一种介于黏糊与含混的声音‘质问’道:“你笑什么?” 睡着的卫寂自然不会回答他。 于是姜檐靠得更近了,鼻尖在卫寂发梢极轻、极轻地蹭了一下。 这力道像是春风拂过。 - 自卫寂跟姜檐离去,虞姑姑便在庭院捻着线等他回来。 直到夕阳沉落,月上树梢不见丝毫踪迹。 外面响起更夫的鼓槌声,已是戌时三刻,人还是没回来。虞姑姑放下手中的捻线,起身去巷外看了一眼。 明德帝继位后,一直大力发展商业,街面的铺子比以往多了不少,关门的时辰也是一延再延。 这个时辰街上还要摇卖的贩夫,铺子从街头一直开到街尾,灯笼似织布的线一样密密麻麻,汇成一条游龙。 虞姑姑左右环顾,没见到东宫的马车,心中不免牵挂。 叹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宅子,便听到马蹄踏着青板石的脆响,一匹高大的马出现在街头。 待它走近,虞姑姑终于认出是东宫的车马,她面上一喜,快步走过去。 姜檐停稳车,便背着饮醉的卫寂下了马。 看到伏在姜檐背上一动不动的卫寂,虞姑姑心口乱跳,“这是怎么了?” 姜檐背着卫寂走过来,对虞姑姑道:“去备些热水来,他喝了些酒。” 虞姑姑赶忙应了一声,跟在姜檐身后进了宅子,之后她便去了厨房。 炉上放着一个大铁壶,虞姑姑倒了一些热水出来,又加了一些凉水,兑好水温,拿干净的帕子去了卫寂的屋。 她进去时,姜檐已经将卫寂的鞋跟外衣都褪了下来。 虞姑姑将温水端过来,坐在床旁的姜檐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放进盆中,浸湿后拧干多余的水,然后给卫寂擦脸。 看着姜檐熟稔的动作,虞姑姑心中不可谓不惊。 先前卫寂来太傅府‘养病’那几日,姜檐每日都来,来了便跟个黑门神似的坐在屏风后。 她很少见姜檐开口,每次端药进入时,房内都是一片安静。 屋内的两人隔着一道屏风,也似乎也隔着一道心,气氛很是古怪。 可即便无话可谈,姜檐也会每日都来,也是从那时起,她怀疑姜檐对卫寂有其他心思。 后来他俩总算说话了,但大多时候是姜檐在说,口气在虞姑姑听起来有些骄横。 而卫寂那样软和的人,自然诺诺应是。 看着此刻神色柔和的姜檐,她着实没想到脾气看起来那样不好的太子,竟然还会细致的照顾人。 床上熟睡的人,眼睫忽然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 见卫寂醒了,姜檐停下来问,“不舒服,还是口渴了?” 醉后很容易口干,姜檐刚要去端水,卫寂却摇了摇头,他支着昏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 姜檐不解,“起来做什么?” 卫寂目光飘忽,看了姜檐好几眼,犹犹豫豫着不说话。 最后实在憋不出了,才小声挤出一句,“臣……想如厕。” 姜檐闻言不觉得有什么,对身后的虞姑姑说,“把恭桶拿过来。” 卫寂脸上更燥了,嗫嚅着唇,细若蚊呐道:“怎么能在屋中行这样的污秽事?” 姜檐皱起眉,“站都站不稳了,还要这么多讲究?出去万一磕到怎么办,而且人食五谷杂粮,又不是神仙,排泄哪里就是污秽的事?” 虞姑姑看他一边数落卫寂,一边去给卫寂找鞋。 等卫寂穿上鞋,姜檐还跟着起身扶住他。 “院落小,不用走太多路。”卫寂不好意思让姜檐扶着他去茅厕,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臣一人可以。”
8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