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星稀,寒风飒飒。 许怀秉手中的灯笼被风吹成一线,那双眸漆黑深邃,如这夜色一般。 姜檐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着实不算好,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等走到那片竹林,不用许怀秉带路,姜檐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他三两步越过许怀秉,朝着竹林深处越走越急,最后还用上了跑。 卫寂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窗外有疾步声,一颗心提到了喉口。 没过多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暴力打开。 卫寂身体瞬间僵直,眼看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姜檐长眉紧拧,双眸如一泓深潭,他低喘着深深凝视着卫寂,薄唇绷成一线,似在压抑着什么。 卫寂穿戴整齐,但因反复不断地高烧,他并没有多少体力,只能虚虚地靠在床头。 乌润的眸,红彤彤的唇,面色潮红。 姜檐呼吸一滞,快步走上前,似乎要抱他,但手刚伸过去,还没碰到卫寂衣角便又匆匆垂下来了。 他急道:“什么时候烧起来的,难不难受,还能走么?”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姜檐心里发急的时候便会这样。 卫寂哑声说,“臣没事,多谢殿下关怀。” 听着卫寂客气的话语,姜檐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卫寂面前踱步,极力平复心中的焦虑。 最后他停下来,还是说出自己从进门就想说的话,“跟我回去,你这样不能待在这里,许怀秉他是阳乾。” 姜檐说这话时,丝毫没想到自己也是阳乾。 怕姜檐有所误会,卫寂忙解释,“他是君子,臣发热症以来,他没有逾越之处,便是来探病也从未越过屏风。” 姜檐喉头梗了梗,像是被卫寂的话噎住了,急促地喘了两下,然后转身就走。 卫寂还以为他生气了要走,讷讷地张了张嘴。 姜檐并没有走,只是绕到屏风后面,继续来回踱步。 气不过似的,他探出屏风,只露一颗脑袋冲着卫寂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躲在屏风后面就是君子了?我在大恩寺被你抱了一夜,我也没做什么,我才是真君子。” 说完又把脑袋收了回去,在屏风后面摔摔打打。 但此处毕竟不是东宫,姜檐也只是踢了一脚案桌,又拾起桌上的纸,抓成一团朝卫寂扔了过去。 看着滚到脚边的纸团,卫寂呆了一呆,小声说,“臣没那个意思。” 像是等着卫寂说话似的,姜檐的脑袋立刻探了出来,与卫寂对峙,“那你什么意思?” 卫寂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压根没料到姜檐所在意的是君子二字。 他本意是想跟姜檐解释,他与许怀秉并没有什么,也不希望姜檐因为此事为难许怀秉,不然他一定会过意不去。 谁知道姜檐没听出话里的重点,反而对‘君子’一词计较颇深,还觉得自己说他不君子。 见卫寂支支吾吾,于是姜檐更生气了,又朝他扔了一个纸团。 瞥见案桌上的那张古琴,姜檐的脸一下拉得老长,像是终于找到发难的借口,他重重地呵了一声,讥意十足。 “他都不知雨露期的人需要多休息?拿把破琴做什么,听多了耳朵都烦。” 隔着一道屏风,卫寂听他嘟嘟囔囔抱怨这儿抱怨那儿,丝毫不觉真正打扰卫寂休息的人正是他自己。 “你还与我说,你跟他不相熟,不熟怎么会来他这里读书?” “还住在这片破竹子里,这屋漏不漏风?走了水怎么办?” 姜檐越说越生气,他担心了卫寂一整日。 京郊的庄子不见卫寂人影,金福瑞去了侯府,卫宗建一直打着太极,只说人去了其他府上做客,并未说去了哪一家。 好不容易打听出卫寂的消息,一听是在许太傅这里,姜檐马不停蹄便来了。 担心卫寂分化的事会被许怀秉知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更可恶的是,许怀秉那个淡然的模样好似早就知道卫寂分化了,卫寂还向着他说话,说他是君子。 “真君子便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看你。” 姜檐坐在书案上,说到愤恨处忍不住又将脑袋探过来。 屋内的卫寂一言不发,姜檐细看之下发现,他靠着床头竟然睡了过去。 长睫软软地搭在眼睑,两瓣薄薄的唇很艳。 窗外掠起夜风,竹影摇摇,姜檐的心跟着摇曳。 但想起卫寂不愿跟他回去,姜檐面上不自觉带了落寞。 他想问问卫寂,为什么在他眼中他俩仅仅只是情谊敬重,而非情义爱慕。 那许怀秉呢?与他也是单纯的情谊么? 想到这里,姜檐不由朝门外看了过去。 许怀秉立在石阶之下,身后是葱茏的竹林,寒风吹来时,身上的白衣随之荡出柔软的起伏,仿若皎月织出来的白纱,有种说不出的缥缈仙气。 但看在姜檐眼中,只觉得这人既装又装,还装,心中颇为不屑。 随后觉得卫寂眼光不该如此差,会看上此等小白脸。 虽是个无用的白脸书生,但到底是一个阳乾,姜檐打心底不愿卫寂待在这里。 - 卫寂喝清心汤的时辰到了,素衣老媪端着汤过来,见许怀秉站在门前吹凉风,愣了一愣。 但她没多问,推开房门又见屋内坐着一个眉眼凌厉,一身骄纵贵气的玄衣男子,心中更是纳罕。 卫寂睡得并不踏实,听到开门声,脑袋从床头滑了下来,他立刻惊醒。 姜檐大马金刀地坐着,跟堵门神似的,过往的人与药都要查阅问询一番。 他面无表情地问,“清心汤?” 看姜檐气度不凡,素衣老媪不好开罪,点头应是。 姜檐起身,接过来要尝一口,他对许太傅是放心,但不放心许怀秉,谁知道他会不会往清心汤里下药加料。 素衣老媪忙说,“这是小公子要喝的。” 姜檐心道正是因为卫寂要入口,他才尝一尝是不是有问题。 正要仰头喝,屋内传来卫寂的声音,“是虞姑姑么?” 虞姑姑温声说,“是,小公子该喝药了。” 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姜檐,她又对卫寂说,“这是您头一天发热症,清心汤一定要按时喝,还要多多地休息。” 姜檐端着清心汤,听着这个虞姑姑向卫寂告他的状。 虽然她没明说,但姜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嫌他拦了卫寂的汤药,误了卫寂喝药的时辰,还打扰了卫寂休息。 可恨的是,卫寂不仅向着许怀秉,连许家的家仆都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虞姑姑从姜檐手里将清心汤端回来,看也不看他,脸上挂着慈笑走进来,“小公子客气了,快喝药罢,喝完便好好睡一觉。” 卫寂道谢,“劳烦姑姑给我熬药了。” 隔着一道屏风,姜檐看着这一老一少,一个喂药一个喝的温馨画面,既惊又恼。 他还从未遭到此等冷遇,只觉得天塌下来不过如此。 卫寂对虞姑姑的确心生好感,因为对方很温柔,说话的神态有时像极了他母亲,他很难生不出亲近之情。 等卫寂喝完药,虞姑姑又给了他一块酥糖,这次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端着碗离开了。 但对姜檐却没那么和善,她只是客气疏离地福了一礼。 姜檐心里的火忽地窜起来,他也站了起来,踱着步问卫寂,“你是想待在这里,不跟我回去了是么?” 这口气分明是发火的前兆,卫寂抿着唇,垂了垂眼睛。 若是今晚他跟姜檐回东宫,明日他父亲便可能会去找圣上。到时事情闹大,万一抖落出他分化一事,还在分化那日跟太子待了一整晚怎么办? 想到这些,卫寂心口便喘不上气。 但接下来姜檐的话,出乎了卫寂的意料。 他没有发火,只是说,“那让金福瑞过来照看你,你若不想他来,也可以换一个女子。” 卫寂给姜檐说得一怔。 “我东宫多的是上了年岁的女子,她跟我神气什么?”姜檐从屏风的一侧探出脑袋,幽怨地看着卫寂。 “我分化了这些年,从来没听过清心汤一定要准时喝。我也从来没有准时喝过,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饶是卫寂此时此刻烧得难受,也因姜檐这既像告状,又像发牢骚的口气,心中生出笑意。 嘴角刚提起来,又慢慢放平了,眸中也染了几分低落。 卫寂避开姜檐的视线,轻声说,“臣没想到殿下今日会来,还以为您……” 姜檐仓促地打断了卫寂的话,看着他大声宣泄自己的不满,“我才不像你这般孩子脾气。” 卫寂怔怔地看着他,明明他才是最孩子脾气的那个,还偏要说别人孩子气。 姜檐回望着卫寂,“吵便吵了,你还一走了之,还一声也不吭地走,还在我生病的时候走,还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不见我。” 他一开始理也直气也壮,但越说声音越低,望着卫寂的眸子也染了委屈。 卫寂眼睫颤了颤,心口像是被火灼似的难受。 姜檐这样的人,这样纯粹的性子,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记得有一年春猎,那时卫寂跟姜檐算不上相熟,他连马也不会骑。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一个人待在营帐,等姜檐他们打猎回来,帮忙记一记猎物的数量。 但那一回姜檐带上了他,还亲自教卫寂骑马,连猎都没怎么打,只是围在林子里转。 方尽安跟在他俩身后,心里想去打猎,好拿一个彩头,在圣上面前长脸,可又想跟太子殿下多亲近亲近。 原本殿下很器重他,自从前几日打了一场马球后,不知怎么回事殿下便不怎么搭理他了。 卫寂实在愚笨,姜檐教了半天也不敢单独上马,姜檐忍着脾气给他牵着马绳。 方尽安实在觉得无聊,心里不禁埋怨卫寂,看到树下一株齿状的草叶,便指着草问卫寂知不知道这是不是药草。 卫寂难得生气,捉着缰绳的手攥得青白。 方尽安见状笑着对姜檐说,“殿下不知道罢?卫寂的母亲是医女……” 听不得他这长舌的口吻,姜檐一鞭子抽在方尽安的马上,鞭梢在方尽安背上勾了一道。 他脸色瞬间白了,而身下的马受惊地朝前狂奔。 等他走了,姜檐才问卫寂,“医女怎么了?” 姜檐的脸上带着实打实的不解,卫寂默默地摇了摇头,讷讷道:“没什么。” 姜檐不好糊弄,“那他提这事做什么?” 卫寂垂下眸,半晌才说,“他们觉得我母亲身份……不好。” 在他们眼中,夏子凉的身份不是不好,而是低微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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