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先前都与皇上说了一遍,给卫寂讲时更无所顾忌,里面不乏虚造杜撰之物。 卫寂听他讲得惊心动魄,心跟着起起落落。 虽也想去看看,但卫寂胆子小,又晕船,若真要他出海,怕是半条命都得丢到船上。 西弗朗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两口茶说,“千万别跟太子殿下说我来你府,还送了你这些东西。” 卫寂一愣,“为何?你没给殿下备礼物?” 西弗朗:“当然备了,只是他那脾气你也知道,若是知道我私下见你,怕是醋的又要骂我是王八蛋。” 卫寂:“什么醋?” 见卫寂还傻呆呆地问他什么醋,西弗朗眉梢微挑,“还能是什么醋?自然是吃你我的醋。他心眼那么小,我送你这么多贴心的小玩意儿,他不生气那就怪了。” 饶是卫寂再迟钝,这时也听明白西弗朗是在说姜檐喜欢他。 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巨响,一时间竟失去所有言语。 许多人都说过他得太子宠信,卫寂从未反驳过。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很得姜檐的信任。 当年方尽安因马球打得好,也曾得到过姜檐的另眼看待,每次打马球,姜檐必定会叫方尽安来。 后来卫寂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久了,姜檐便开始青睐信任他。 卫寂就算是一根木头,也能感觉到姜檐对他的偏爱。 但这种偏爱,是‘君’与臣之间的,历朝历代哪个皇上没有宠信的臣子? 若有一日姜檐登基,卫寂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这样的宠臣,前提是姜檐仍对他有年少的情谊。 哪怕姜檐近一年雨露期越来越黏人,卫寂也只当他是难受,所以行为才会如此古怪。 如今他分化了才知道,这个时期确实难受,而他是阴坤,虽那时还没分化,但身上的气味也会安抚姜檐。 他从未想过,或者是说不敢,不敢往那方面想。 姜檐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样的情愫呢? 又怎么会有? - 因为西弗朗这番话,卫寂一夜都没有睡好。 只要他一闭上双目,脑海便会浮现姜檐的模样,便会回忆起他们过往种种。 越想他心中越焦虑,直到后半夜才断断续续睡了小半个时辰。 第二日,卫寂拖着疲惫的身子坐马车去了东宫。 这次他刻意晚了两刻多钟,他前脚来,太傅后脚跟着进来,面对一众好奇的打量,卫寂压着脑袋。 中间太傅饮茶休息时,忍了许久的姜檐转过头,看着神色倦倦,眼神闪躲的卫寂,眉宇不由浮上了忧色。 姜檐问,“你怎么了?” 卫寂垂着眸,摇摇头,“没事。” 姜檐声音沉下来,“是不是你父亲?” 卫寂忙说,“不是。” 一抬头便对上姜檐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楚直白地向他坦诚着一种情愫。 卫寂心中一震,昨日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他该不会真的……
第30章 卫寂一直觉得前段时间姜檐黏着他, 就像雄孔雀在特定日子遇到雌孔雀会开屏一样。 他黏他也是阳乾的本能。 卫寂认识姜檐这么久,很少见姜檐接触阴坤,他似乎只喜欢打马球、投壶、射箭,对情/事一窍不通。 但年纪到了, 这些事自然会开窍。 见卫寂问什么都不说话, 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像是头一次见到他似的。 姜檐顿时有些别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卫寂一脸恍惚,听到姜檐的话他才收回视线, 低声说了一句没有。 “什么没有?”听他词不达意, 姜檐抬手探了探卫寂的额头,“是不是病了, 脸色这么不好?” 姜檐的手碰过来时, 卫寂如被针扎到那般,心中一慌, 立刻侧头避开了。 姜檐不满,“你到底怎么了?” 卫寂垂着头, “臣没事,只是……昨日读书读到太晚, 现下有些困乏。” 姜檐忍不住嘟囔,“白天看不够么,夜里还要读那么晚?” 他有些恼火, 但看卫寂脸色的确不好看, 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姜檐缓和了声音道:“一会儿我让金福瑞给你熬点补汤, 下了课你便去我榻上睡一觉, 用功也不是这么用功。” 这并非姜檐第一次说这种话,如今听到卫寂耳中, 他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喉咙烧。 以前的姜檐不是这样的,卫寂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才十三四岁,但自有一股皇家威势。 那时他话很少,不耐烦时会蹙起眉,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直叫人遍体生寒,腿肚子都打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姜檐变得容易亲近起来。 他会给卫寂看他收藏的宝贝,会在听到卫寂夸他时,面露骄矜,眼眸却藏着得意之色。 有时还会斤斤计较,朝着卫寂发小孩子脾气,也会因卫寂随口一句话,而记在心中,想法子帮他实现。 那个高高在上,掌管生杀大权的储君,忽地变成一个鲜活的少年郎。 姜檐很早便不会在卫寂面前自称‘孤’,他也许久没有用过去那种睥睨的眼神看他,更没有命令过他。 卫寂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储君,他只是姜檐。 这是卫寂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变化,他以前从未有如此清晰的认知。 这样的认知,让卫寂生出慌乱和无措。 太傅授课的内容,卫寂一句也没听进去。 大概是看出他不专心,太傅叫他连着答了两问,卫寂有温课的习惯,就算未听照样能答出来。 太傅点点头,总算没再为难他,让他坐下了。 下了课,卫寂谁也没有说,逃似的离开了暖阁。 他犹如一团失了智的幽魂,一路踉跄着走出东宫,一时没看清脚下的路,绊在门下的横木。 卫寂没稳住身子,跌在了地上。 好在他穿得厚实,并没有摔疼,但栽倒时脑袋狠狠晃了一下,一时头晕耳鸣,双手伏在地上起不来。 这时伸过来一双修长的手,搭在卫寂手臂,将他扶到一寸宽的漆红横木上休息。 卫寂长睫眨眨,仰头望着那袭白衣,唇瓣张合。 许怀秉背着光,一时看不清神色,只听他和缓地问,“没事罢?” 卫寂一时还缓不过来,抿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唇,讷讷地说,“谢谢。” 而后反应过来许怀秉的问话,他才说了一句“没事”。 虽然没有磕到,但方才跌倒时摔得太急,前栽时脑袋猛地一上一下,气血像是全涌了过来,双耳这才嗡嗡作响,眼睛也充血发胀。 方才是许怀秉走在前面,卫寂一脸惶惶地越过他,却没注意到他。 虽然目睹了卫寂摔倒的过程,但许怀秉并没有问他为何心不在焉,只是递过来一方素净的手帕。 卫寂下意识接过来,却不知道擦哪儿,只是呆呆攥在手里。 许怀秉微微俯身,从他手里拿过手帕,擦净了卫寂右掌的血迹。 卫寂这才发现右掌有些擦伤,对方靠得并不算太近,他却有些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 许怀秉很自然收了手,垂落在卫寂脚边的衣摆,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扫过横木。 卫寂立刻将手拢进衣袖,这会儿耳鸣头晕的症状慢慢消失,他再次向许怀秉道谢。 许怀秉清润有礼地回,“不必客气,能起来走么?” 卫寂点点头,从横木上站了起来。 离停放马车的地方还有几丈远,卫寂只能尴尬地与许怀秉并肩同行。 他心中的兵荒马乱还没止,跟许怀秉相处更是浑身不自在,像是衣服上长了荆棘。 前段日子他已经将许怀秉给他的策论原封不动还了回去,除了最初看的那几行,余下他没再看一眼。 虽然他没明说,但这个举动无疑是回绝了许怀秉的求娶。 许怀秉并未说什么,在东宫相见时还会遵循礼节地与他点头打招呼,好似他俩只有这点淡淡的点头之交。 这几丈的路程,卫寂却觉得比几万里还要长,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卫寂也无意找话闲聊,他俩许久没见,有什么可谈的? 唯一的谈资似乎只有马林骞,昨日马林骞跟卫寂说要找许怀秉叙旧,还问卫寂要不要一同。 许怀秉与马林骞在凉州时交情还不错,以许怀秉的性情,他必定不会因马林骞跛了脚,就另眼相待。 卫寂虽放下过去的事,可也不想提马林骞,万一许怀秉问起当初他不告而别一事怎么办? 终于走到马车亭,卫寂拱手作揖,与许怀秉道了一声别,便匆匆上了马车。 许怀秉让卫寂先行,他立在车辕旁,看侯府的马车消失在甬道后,才收回目光踩着踏凳坐进内车。 - 先前卫寂还不觉手掌破皮处有异,此刻方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疼了一路,卫寂也烦躁了一路。 回到侯府,老太太院里的人就等在他屋里,说老太太发话了,要他从东宫回来就过去,晌午全家要围着吃热锅子,也就是温鼎。 快要过年了,庄子送了年货过来。 今日府里杀了一头鲜羊,厨房片了薄肉,还有鸭掌、菌子、鹿血,一块下锅涮。 卫寂实在疲倦,昨日没有睡好,刚又跌了一跤,头还是有点胀,再加上心中有事,他不想去。 但老太太叫他过去,不单单是为了吃热锅子,还有往东宫送年货的礼单一事。 每年庄子送来东西,侯府都会杀煮一番,煮好的肉撒上粗粒盐巴,这样便于存放。 之后做年货,煮丸子、炸麻花、打年糕,灌腊肠等等,总之府里的膳房会忙活好几日。 一开始卫寂只给姜檐带了一些府里做的年物尝鲜,后来老太太知晓后,尝鲜便成了认认真真备的礼单。 东宫这些年也就收过侯府的礼,这在老太太看来是一件荣耀的事,因此她年年都会亲自准备。 今日叫卫寂过去,十有八九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怕出岔子,她都会让卫寂过一遍礼单,省得送姜檐忌口的东西。 卫寂慢慢吐了一口浊气,强打起精神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卫寂猜中了一半,老太太叫他过去一半是为礼单,另一半是看出他们父子闹了矛盾。 她何等精明的人?自从大恩寺卫寂与卫宗建回来已有半月,父子俩竟一面都没见过,更别说吃饭、叙话。 卫宗建平时再忙,也没有忙到这种地步。 老太太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差人去大恩寺打听了打听,这才知道卫寂那次发烧,是因为卫宗建罚他随那些僧人挂经幡。 这次叫卫寂过来,为的便是让两父子和好。 因此卫寂过去时,卫宗建早早就被老太太骗了过来。 他还以为卫寂今日要留到东宫吃午饭,这话也是老太太派人叫他过来吃饭时‘随口’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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