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药一事,金福瑞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在被姜檐锁在门外时,还要硬着头皮问。 姜檐看了一眼床上打着哆嗦,发着高热的卫寂,他喉咙重重一咽,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彻底冷静下来后,姜檐从卫寂身上起来,快步走去外屋的箱笼,找那两包药。 他因卫寂身上的气味,而频频恍神儿,心中焦躁至极,一边翻箱子一边听里屋的动静。 卫寂如今只剩下热,身子似是要被烤干。 姜檐一离开,卫寂就更难受了,体内像是有爆焰在炸开,他剥掉身上的棉被。 被子不慎从床上掉落,这点轻微的动静,立刻引来姜檐的担心。 他打开房门,不等看清外面都有什么人,便将翻到的草药扔出去,关上门便快步回了里屋。 姜檐捡起地上的被子,裹到卫寂身上说,“这个时候要出汗,要多出汗。” 卫寂本来没什么,扭到脚他没哭,掉山坡下他也没哭,被姜檐找回来,发热难受得很也没哭。 先前那泪只是因为烧得太厉害才冒出来的,并非因为他想哭。 正热得难受时,被姜檐裹了一条被子,卫寂忽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姜檐从未见过卫寂这样,一时吓得手足无措,“是难受么?他们去熬药了,一会儿就好。” 卫寂觉得不好意思,但实在控制不住。 生这个病眼窝好像都变浅了,泪多一秒都盛不住,有了就会掉下来。 他将自己埋进棉被里,咬着牙,难受得一直掉泪。 虽然卫寂没出声,但棉被里那团一直在抖,姜檐在床边僵了好一会儿,俯下身将卫寂连同棉被抱在怀里。 姜檐笨拙地隔着棉被轻拍,他安抚着里面的卫寂,声音发紧,“别哭了。” 卫寂想说臣没哭,但太疼,太难受了,他牙齿都在打颤。 原来这事这样苦,可姜檐都分化了四年,每四十九日都要经历一次。 感觉里面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姜檐硬邦邦说,“别怕,他们说成婚后就好了。” 书上说,成婚后原本极苦的事就会变成极乐之事。 姜檐不知道这书是不是在骗人,但若是能在此刻起到作用,那它就是一本好书。 这话没有安抚到卫寂,他仍旧缩在被窝掉泪。 见卫寂一直不哭出声,姜檐担心憋坏他,偷偷扯了扯棉被。 他刨啊刨,刨啊刨的,将卫寂的脸从层层棉被里刨了出来。 卫寂眼睛通红,眼睫上挂着泪珠子,突然见光,他神色一呆。 姜檐望他半晌,从一旁拿过手帕,在卫寂脸上擦了擦。 等姜檐拿开手帕,卫寂发现帕子竟然黑了,上面都是土,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掉进坡底,肯定滚了一身泥。 姜檐将被角掖在卫寂下巴,又抬手拉了拉上面的被子,盖住卫寂的眼睛。 这样卫寂只露出口跟鼻,既能出气呼吸,又能继续哭。 姜檐把卫寂抱到自己膝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膝头,一下一下地拍着卫寂,眼睛却抬着没有看他。 姜檐说,“哭若是能舒服点,你就哭罢,我不会跟旁人说的。” 卫寂眼睛又有些湿润,他吸了吸鼻子。 姜檐听到动静,左右看了一圈,见没有干净的手帕,拽过金福瑞给他备的里衣,拿它给卫寂擦鼻子。 卫寂更不好意思了,但这也不受控制,他每吸一下鼻子,姜檐就给他擦一下。 趁着卫寂不注意,姜檐还会偷偷低头蹭一下卫寂。 卫寂哭过一场,发泄完情绪,心里好受了很多,但身体却越来越难受,骨头缝都像被扎似的。 他其实感觉到姜檐蹭他了,姜檐挨过来的时候他也会感到舒服,因此默认了这个行为。 等金福瑞将药熬好,姜檐赶忙喂给卫寂喝,他被卫寂的气息撩得满脸通红,吐息不稳。 卫寂已经烧得半昏迷,但喂他喝药,他也会张嘴咽下去。 喝完药,姜檐让他躺回自己的膝上,又让金福瑞打了一盆热水,他沾湿帕子擦干净卫寂脸上的污痕。 脸洗净后,身上的伤才真正显露出来。 卫寂脸上被枯树枝跟石子蹭破好几处,面颊渐渐浮现出青紫,看着便很骇人。 姜檐给卫寂涂了药膏,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跟被褥。 隔了三个时辰,又给卫寂喂了一次药,他的烧总算退下来一些。 但没过多久,再次烧了起来。 姜檐这一晚几乎没睡,一直守在卫寂身边,为此还喝了一碗清心汤,不然他总想亲卫寂,好几次都凑卫寂嘴边了。 天刚破晓,殿外便有人请姜檐为太后供灵牌,大恩寺为太后超度的和尚念了一夜的经。 本来就忙,后来还出了走失一事,昨夜何止用一个乱字形容。 卫寂情况刚好一点,姜檐实在不想为了那个老妖婆,在这个时候离开卫寂。 从昨日到现在,卫寂喝了三次汤药。 今早这贴药,还是侍卫快马加鞭回东宫拿过来的,送到大恩寺后小太监们不敢耽误地熬药,这才准时送到卫寂手中。 喝过药后,卫寂还是很疲倦,鼻头发堵,嘴巴发涩,浑身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大概是知道卫寂贴着他舒服,姜檐坐在卫寂身后,揽着他的腰,让卫寂依偎着自己。 外面的人一直在催,卫寂跟着有些急,劝道:“殿下去罢,臣已经没什么大碍,再睡几觉便好了。” 一夜过去,卫寂身上的伤更吓人,那张清秀的脸可谓是姹紫嫣红。 看他这样,姜檐更不放心走了,可又不想卫寂担上骂名。 从金福瑞口中知道,昨日卫寂之所以被卫宗建指派去林中挂什么幡经,就是因为看到他俩嬉笑。 说到底,卫寂是因他挨的罚。 若是今日不去,别人不会觉得是太子任性,只会把错处推到卫寂身上。 姜檐将卫寂扶到床榻,为他盖上被子,“别担心了,我这就去,你好好休息。” 卫寂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咳嗽着道:“殿下穿厚些。” 姜檐已经下了榻,闻言立刻转过身,将脸埋进卫寂颈窝,哑哑地说,“别生我的气。” 卫寂一愣,这是他头一次听姜檐说这样的话。 最初认识姜檐时,只觉得对方骄横,脾气不好,从不说软话。 后来相处,姜檐是脾气变好了很多,但很会胡搅蛮缠,无理也能搅上三分,便是知道自己错了,嘴也是硬的。 虽然姜檐没有明说,但卫寂知道他在认什么错。 卫寂抬起酸软的手臂,轻轻摸了摸姜檐的脑袋。 - 大恩寺所有僧侣口念佛经,手奏梵音。 姜檐捧着灵牌,步行穿过一条长长的,铺着经幡的路,有小僧弥在一旁洒檀香烟粉,还有焚烧经卷的。 流程十分繁琐,姜檐心中记挂着卫寂,只想这些秃头大和尚赶紧弄完,他好去看卫寂。 也不知道他的烧有没有退下去一些? 山上都是素斋,昨日姜檐吃了一口险些吐出来,他一向嘴刁挑剔,也怕卫寂吃不惯,因此派人下山去买粥。 不知人回没回来,卫寂吃到热粥了么? 一直忙碌到巳时,灵牌终于放到供桌上,姜檐心里迫不及待去看卫寂,将杂事交给一旁的人,这才脱身回去。 金福瑞守在门外,看见姜檐回来了忙走上前。 姜檐一路疾驰,气息不稳,“人怎么样?” 金福瑞小声说,“刚又烧过一次,勉强吃了几口粥,现在已经睡下。” 姜檐拧起眉,正要推门进去,卫宗建却来了。 以前念着他是卫寂的父亲,姜檐对卫宗建一向客气,经过昨夜一事,再看见卫宗建,姜檐心境大有不同。 卫宗建行跪礼,“臣参见殿下。” 姜檐咬了咬后槽牙,没什么好脾气地看着他。 见姜檐一直不说话,卫宗建只好道:“臣听闻卫寂在里面,昨夜叨扰殿下休息了,臣这就带他回去。” 昨晚卫宗建便来过一趟,只是金福瑞拦着没让他进去,说殿下睡了不好打扰。 姜檐着急见卫寂,并不愿跟他纠缠,“他发了烧,不能着风。” 说完抬腿就走。 卫宗建同样不想卫寂跟姜檐过多纠缠,他总觉得太子对他儿子过于关照,这很不对劲。 卫宗建斟酌着说,“臣还是将人带回去,若是将病气过给殿下便不好了。” 姜檐闻言登时火了,扭过头,“什么叫把病气过给孤,孤是纸糊的不成?” 姜檐此言一出,一时之间,院中气氛骤转直下,空气都肃杀起来。 卫宗建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稍微一愣,继而不卑不亢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姜檐斜睨着卫宗建,突然讲起往日,“四年前,孤不想听太傅授课,就去猎场打马球。” 卫宗建不知好端端他怎么说起这些,只得垂眸静静地听着。 “后来是卫寂劝下了孤,两年前孤戏耍西弗朗,他又与孤说,君子自该正其衣冠,善其言行。像他这种和软的性子,在孤做错事的时候,他都能直言劝谏。” 姜檐讥诮地扬唇,“你是他父,遇到这样的事,却只敢教训自己的儿子。” 卫宗建双目一颤。 姜檐俯身在卫宗建耳边道:“孤这个人耳根子硬,听不得软钉子。若卿真是直臣就与孤明谏,别拿软的出气,叫人看不起。” 撂下这句极具羞辱的话,姜檐不再理卫宗建,推门进了屋。 姜檐进来便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眸,方才的威势顿时消散,只剩下局促不安。 说到底卫宗建是卫寂的父亲,姜檐不想给他难堪,但想起卫寂在林子里昏迷了一个多时辰,他还说那样的话,便管不住自己的嘴。 姜檐不知卫寂听去了多少,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朝他挪去。 姜檐让人从山下买的粥放在炉上温着,粥是用鸡汤熬的,里面放着切碎的菇子、笋,还有些青菜。 无论闻起来,还是看起来都很有食欲,卫寂却只吃了几口。 姜檐忍不住咕哝,“你还训斥我不用饭喝药,你自己也没有好好吃。” 卫寂怔怔地看着他,低不可闻地说,“臣没有训过殿下。” 姜檐见他还肯说话,立刻半蹲到他旁边,道:“信我都留着呢,你狡辩不了。” 卫寂讷讷:“那怎么算是训斥?” 姜檐挨近卫寂,下巴几乎要碰到他的枕头。 离卫寂这么近,姜檐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湿泞泞,嘴上却胡搅蛮缠。 “不肯好好吃饭的人才会被人这么叮嘱,你这样说我与训斥我有什么区别?” 卫寂哑口无言,他本来就不擅口舌,如今正生着病,脑子也转不动,只能张着嘴傻呆呆看姜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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