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裴翊再想给穆锋报仇,也不会拉上赛北军的全部家当来跟扎颜干仗;所以即便扎颜也将裴翊同他手下的塞北军视作眼中钉多年,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对他们下手。 归其原因还是那句:不值当。 人活着,权力、富贵才能源源不断来,真要鱼死网破跟对方干上一场,到时候就算杀了对方,心里能得许多的痛快,还不是白白送便宜给别人捡。 扎颜不会做这种傻事,他知道裴翊也一样。 今日这一遭,裴翊定不会带大军来。 不过还是同以往一样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为了穆家小崽子也算煞费苦心,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扎颜笑了笑,抬手吩咐道:“回军府。” 有属下面露忧色地向扎颜进言:“王爷,现在城里兵荒马乱的,依我瞧咱们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为的好。” “依你瞧?我面前什么时候依上你瞧了?”扎颜笑了一声。 那属下被臊得满脸通红。 扎颜望着军府说道:“按兵不动?我怕被人笑是缩头乌龟。” 他先分了几拨人去城内安抚百姓,剩下的人留了一半留守城门,带着另外一半人回了军府。 扎颜知道裴翊现在定在他回军府的路上等着自己,他岂能让美人失望? 扎颜打道回府,路上不断有人来向他报,郑人扮作北蛮人和北蛮士兵在城中对搜查的将士出手,现在城内的将士已经疯魔,不辨敌友地在四处乱杀。 扎颜原先听着还好,只叫他们尽快平息事端,他想着裴翊带来的那几个料也翻不出什么风波,便没有细管,直到后面来报信的人越来越多,扎颜的脸色也来越沉。 他原以为裴翊带来的人不多,最多在城里搞些小破坏,但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裴翊带来的人可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按理说突袭敌后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人数少,速度快,方便出动也方便撤退。若是人多,便会使得队伍显得庞大笨重,即便能突袭成功,却难安全撤退。 裴翊究竟带了多少人?他真的是来突袭的吗? 扎颜心里闪过许多疑问,走到一处巷道时,忽而勒马停下。燕州是大郑旧城,街道的修建方式和布局也是依照郑人习惯,街上多巷道,富庶点的街区甚至还仿大郑富户人家铺起了青石板,路面平坦,适宜出行。 扎颜当下只有再过三个巷道就能到军府,但是扎颜却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有三个巷道,裴翊必在其中一个巷道中。寒风吹过,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哭喊,吓得跟在扎颜后面的队伍都打了个寒战。 有一片枯叶从光秃秃的枝丫上飞下,还未落到地面,扎颜忽然一拍马背纵身跳起,那马顷刻间便插满了飞箭。 “王爷小心!” 队伍乱了起来,扎颜还未落地,四面八方的飞箭又起,却是向着他身后的队伍而去。将士们纷纷拔刀砍落飞箭,向着扎颜冲来,想要保护扎颜。还未至扎颜身旁,便被墙上跳出的人影拦住去路。 扎颜感觉到背后一凛,狼狈向一趴,举刀挡着了直直刺来的一枪。 夜色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是扎颜知道那就是裴翊。裴翊片刻也不停手,自扎颜接下他一枪后,又一连向他刺来数枪,扎颜躲闪不及,只能就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在原地与裴翊对起招来。 又有百姓之家传来军爷饶命的喊声,扎颜大笑起来:“听说塞北百姓都夸你们塞北军是仁义之师,他们可知你们在燕州做的这些事?” 将百姓牵连进这场战争,这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打法。 刚才一交手,他就知道裴翊武功长进了,自己这会儿只怕拿不下他,是想用言语扰乱他的心神。 铿锵一声,两人的刀枪相撞,撞击而出的火花照亮两人的面容。 “十八层地狱?”裴翊冷声向扎颜说道,“我早就下过了。” 扎颜看着他的眼睛,恍然惊觉这次裴翊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清算往事,不论是这八年来死在战场上的塞北亡魂,还是八年前死在虎牢关外的大郑军队,他要一并问他讨回来。 扎颜难以置信:“掏空家底来要我的命?” “裴翊我本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 “世上聪明人太多了,我便当个蠢人又何妨?” 裴翊用太极门步法不断向扎颜攻去,他在抚仙山上对孙岳祖并非白献殷勤,他知道孙岳祖教了扎颜几年武功,加之扎颜武学天赋却是不错,只学了几年,便可在战场上以一当百。 他在抚仙山上用炭火、棉被送了孙岳祖许多人情,这位师伯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不等他问便主动将扎颜的武功破解之法,教给了裴翊,毕竟有了陆卓这么个天赋卓绝的未来徒弟,孙岳祖对扎颜这个只爱吊着自己的北蛮王爷,也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拿扎颜的武功破解之法来讨好裴翊,顺便讨好陆卓,对于他来说正是何乐而不为。 跟裴翊打了这么久的扎颜,如何没看出来自己是被孙岳祖给卖了。当年他察觉孙岳祖来去随心,不可能一直忠于自己以后,便想过找机会杀了他,只是想到孙岳祖始终教过自己两天武功,两人多少算得上半个师徒,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却没想到是养虎为患。 如他麾下的乌伦、疾鞍二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谁知居然会是大郑的内奸。 两人在巷道内只怕过了百招不止,只是碍于巷子狭小,巷道内又有许多士兵在厮杀,终究不便交手。 推开一个撞到自己身上的尸体,扎颜用刀击开裴翊刺来的枪,两人错身间,扎颜忽然感觉胸口一痛,低头往胸前看去,却是两人错身之时,裴翊折断了枪柄扎进了他的胸膛。 扎颜看着扎进自己胸前的枪柄,嘴里涌出一口鲜血。 说是整日打鹰,却被鹰啄了眼,又说今世的因会报在来世的果上,看来我来世只怕要当个睁眼瞎了。 他望向裴翊,向他说道:“我虽输了,可你也没赢,想来咱们再相见也不过就这片刻的光景,我在下面等着你。” 裴翊定在原地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复杂,不知是否扎颜口中那番输赢的话,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 军府燃起大火,扎颜抬眸望了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今日要陪他一起化为虚无,也算是一场造化。 扎颜抬手取下胸前的枪柄,最后向裴翊看了一眼,低声笑了起来。 “死在你手下,我做鬼也风流。” 他仰面倒在地上,恍惚间似乎感觉到裴翊走到他身旁,弯腰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眸。
第108章 清晨, 裴翊被士兵泼水清洗地面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睛,不远处正有零零散散有十来个士兵在收拾燕州军府的残骸,大火烧了一夜, 连带烧了军府所在的小半个东城。 现在北蛮军府只剩下断壁残垣, 昨夜众人都是随意找了个地方睡觉。裴翊找了个挡风的角落便躺下了,虽然也冷得厉害,但好在宋三捡了堆没烧完的木头, 堆在了一旁。 木头燃了一夜,倒也抵御了些许寒意。 睡了一夜,裴翊还有些发怔, 望着破破烂烂的军府发起了呆。 有人往火堆扔了块木头,火堆爆出点点火星,裴翊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到火堆旁的姜二。 姜二背对着裴翊, 但是背影却无端透出一股凄清萧索,裴翊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 再加上他与姜二兄弟多年。 不必出声相询, 裴翊也知姜二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而在这战场上, 还能遇到什么伤心事。 “二哥。” 裴翊出声唤道,本想问问姜二因为什么原因如此沮丧, 好安慰一二,忽的他突然看见姜二身旁的断剑。 漆黑的剑身, 再不见半点昔日的光辉,仿佛一把平平无奇的残剑, 它曾在陆卓手中杀敌无数, 此刻却断成了两截。 裴翊心头如遭雷击, 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姜二听见动静回身看来,见他这等情形,忙跑过来搀扶住裴翊。裴翊却抬手阻止了他,几步走上前去,捡起了姜二刚才放在身旁的断剑。 “是从何处寻来的?”裴翊双手抚摸着断剑,向姜二问道。 “……是在城外五十里开外的泉台谷。”姜二放低声音缓缓说道,像是怕裴翊接受不了。 “泉台谷?”裴翊喃喃重复了一遍,忽而悲声道,“元帅便陨在泉台谷。” 姜二迟疑了一下,张嘴想安慰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裴翊又问道:“找到这把剑的时候,四周……可有……” “没有。”姜二立马摇头,“只是……发现这把剑的士兵说,四周有好多的血,但昨晚我们将北蛮军杀出了城,那泉台谷也曾沦为作战之地,那血或许是……” 裴翊闭上眼眸点了点头,手指在剑身抚过几回,许久才睁开眼睛,向姜二询问起昨夜的士兵伤亡人数以及现在城内的情况。 姜二一时没转换过来,还以为他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姜二担忧地看向裴翊:“将军……” 他想说什么,却被裴翊抬手拦着,裴翊认真地看着他,满脸坚定地说道:“不必担心,他会平安回来的。” 陆卓会回来的,就算隔着天涯海角,最后他也一定会回到裴翊身旁。 君子一诺千金,陆卓虽算不得君子,却也绝不会背信弃义。姜二原想安慰裴翊,却没成想反过来被裴翊安慰了一通。 安慰完裴翊还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燕州城的战后恢复工作中去了,若不是姜二刚才亲眼见到裴翊吐血,恐怕都要怀疑自家将军对这位陆大侠是虚情假意了。 姜二看着裴翊忙碌的背影,心道将军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这一仗北蛮军输得很惨,扎颜死后,北蛮军乱了阵脚,被塞北军抓住机会打出了燕州城,剩余残兵都往北蛮方向逃去。 但是就如扎颜所说,他输了,但裴翊也未见得赢。 这一仗塞北军也杀得很惨,裴翊听到死伤人数时沉默了许久,大半个塞北军都折在了这一仗中,剩下的人里面不是重伤就是失踪,即便是没有重伤的还能做事的那些士兵,身上也多多少少都有好几道伤口。 听到单正也在阵亡名单中时,裴翊喉头哽住。单正为一己私心放了顾青锋出关,本是罪无可恕,只是这回出征需要用人,才暂时没有处置他。裴翊本来打算待此战过后,便把他交兵部发落,即便军功能够赎罪,裴翊也不会再用他了。 却没想到,原来真的不能再用了。 单正从军营就跟着他,虽冲动鲁莽,但在战场上却是一等一的猛士。他跟随裴翊征战多年,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今日他战死沙场,裴翊心里即便如何怪他,也不得不为他叹上一场。 “是我对不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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