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此种种都抵不过小人算计的一句诬陷,心疑后患。他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为了保住皇位,甘心下令将亲生儿子虐死在牢狱之中。 更何况自己这个声色犬马,臭名昭著,声名狼藉的子嗣呢。 他对自己的包容,偏爱,全都局限于自己内心的抱歉和罪孽感,只是在可怜自己。可这种怜悯之心往往最是脆弱虚伪,是到了非常之时。 绝成第一颗迫不及待想要弃的棋子。 眼不见心为静。 “弘儿,历练得如何。” 历练? 桂弘听得心寒,嗤地一笑,歪了头,端起一副心不在焉,道: “不太好,处处遭人挤兑。不过好在没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自在也是真的,加之父皇疼爱,偷偷施舍我的银子够花,除了衣食住行寒酸了些,这市井内啊,美人美物,好玩得很,不比宫中条条框框约束着差。” 阶下文武百官闻之面面相觑,不乏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礼部侍郎着机上前,跪地道:“陛下,关于告礼祭司一事,礼部正连同楚天师计算吉日,另临轩册命,谒太庙,移驾东宫等等滋事,还请陛下决策时日,下旨安排……” “不必了。” 皇上淡冷将其打断,引得礼部错愕惊视。太子册立当昭告天下,如何不必?却在抬头对上皇上一双雾戾的眼后,慌忙埋头退下,咽了声去。 “一群废物。当今江山乱成什么样子,还想着大动干戈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下功夫!那个什么,杨广仁。” 兵部杨广仁迈步出列,道:“臣在!” “你,拟书,传令柱国将军李肄,就说南疆叛军犯我国土,当下护国援军不及,爱卿既为中原皇城最后一层防线,朕深知柱国将军三万兵士寡不敌众,军心难安,特以太子代朕亲征长陵,振兴士气。太子乃为国家储君,国之将来,誓与将军战至最后一刻,以表决心!” “是,臣领旨!” “什……” 桂弘大惊,面色顿苍,惶然看向殿上二人。皇帝不过寡然起身离去,唯有陈皇后还算忧心地留了个眼神给他。 “不,不是,父皇!” “朕给你护卫兵。”世帝止步却未回身,道:“不是给你封了太子左鹤禁卫,先前潜王府养的兵,还你。” “他是个残废!”桂弘不顾身在殿内,心急奔前几步,高呼:“他能带出什么有用的兵啊,再说,儿臣……儿臣不会打仗啊!” 画良之在后边听了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甚是不由自主捏了拳头——他可早就好透了。 该说不说,他这戏做得逼真,好一个真情流露。 桂弘扑腾起身,踉跄奔扑着冲到世帝脚下,靳仪图见状霍地抽剑,将他拦在刀刃之外! 这疯太子也不退,跟什么不知尊卑、豁出命的亡命徒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龙袍一角,哭嚎得涕泗横流,疯狂搓着手,再咣咣往地上磕头,嘴里头含糊不清地嚷: “儿臣不想去,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错了!儿臣不打仗,不去,不,不打仗,不想死,不——!” 再一屁股跌坐地上,拽着那龙袍叫唤: “我不去,我不去,不去,不去!!!” “你可是太子!”世帝忍无可忍,一把强行扯过龙袍,怒声骂道: “拿出点男子汉的样子,你是大昭的储君!国之本,懦弱给谁看!” 桂弘吓一哆嗦,噤了声,光两眼瞪得老大,哭得猛抽了口气。 桂康在一旁憋不住,捂嘴哧哧嘲笑出声。 “立刻去!”世帝命道。 “儿臣……儿臣当真不行啊,父皇!” 桂弘再是跌撞追身过去,又被御前卫拦在一半,干脆耍赖泼皮地躺在地上,一把扯了旒冕,当着朝中百人的面痛哭尖叫。 “父皇!您还是放儿臣回去吧,您放儿臣回那陋室去!对……太子……不作不就好了,哈哈,哈哈!我不做了,儿臣不做太子,儿臣不想打仗,我……我大哥能做,宣儿也能做,我不要,不要了,不做了,父皇,父皇!” 桂弘越说越激动,激动到开始浑身发抖,呼吸紧促,撕扯头发,惊慌抱团的时候, 画良之当真都辩不清这到底是装的还是如何,紧着过去拍着后背替他顺气。 可都是毫无用处,只听那哀求愈发变成怪叫: “儿臣不想死啊!父皇!” 世帝忍无可忍,朝堂之上闹得这是什么颜面丢尽的剧了。 桂弘甚是极少在文武大臣面前露面,百官不过耳闻他放浪无能,只知寻乐,诗书武艺狗屁不通的废材一个, 如今亲眼见了,看这般懦夫模样,耻笑之余也都明了皇帝忽领了早就贬为庶民的废材儿子回来立成正统,是个什么意思。 替死鬼,不可惜。 “闭嘴!”世帝勃然大怒,奋袂决然抽了架上的剑,迎面劈来。画良之拽着他一挪,那剑刃寒光粼粼,正削在他胯下半寸开外。 桂弘打了个惊嗝,吓没了声。 再是骂道: “朕怎会生得你这等败类!若再是抗旨不尊,有辱皇室脸面,我现在便砍了你的脑袋!”
第84章 活咒 桂弘双眼无神地滚了几圈,忙往画良之怀里一头钻去。 他那么大一个人,到底只能把脑袋插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念叨的全是不要,不要,我不要。 “画良之!” 画良之忙丢了桂弘出去,匍匐几步跪到下边,道:“臣在。” “给太子请出去!他若不肯去长陵,你就是把他打晕了,绑起来,也得给他弄过去!” “……是。” 画良之爬起身去拉扯桂弘,怎知这人重得像头牛,拉不动,要死要活偏要扒着柱子哭。 可给他气得头疼,贴耳极小声骂了句:“见好就收,别他娘的装了,走啊!” 桂弘只跟听不见似的,使劲躲着手不让人碰,尖叫得更厉害,纹丝不动。 画良之:“……” 转而想起自己身上有楚东离留的应急药,极是不想动的,可还是放着众人的面掏了出来,哗啦啦倒出一堆。 再分出指甲盖小的一颗,掰着桂弘的嘴,压在舌头根儿处,强塞进去。 果然没一会儿过去,那疯子不再叫唤了,没了力气,就缩在他护卫怀中瑟瑟发抖,埋着脸迟迟不肯露出来。 到底还得是靳仪图领着御前卫十几个人生拉硬扯,才给他扔到辇驾上去。 “明日启程。” 靳仪图冷眼瞧着瑟缩在辇上的太子,同画良之提道: “这些日子你怎么过的,跟这种破烂东西住一块儿。” “怎么说话呢。”画良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腰大喘气,还得给他帮腔,说:“嗐,好歹也是太子。” “什么太子。你这可是要陪他送死。”靳仪图瞥上一眼,无语得漏了声干笑。 “画大人难得贤才高手,因为这么个草包废了手,辞了官不说,现在还要给他陪葬。” 画良之揉着眉尾,把手举到二人面前,屈指动了动:“晦气呢靳大人。还活得好好的,就开始盼我死了。没残废,瞧着,能用。” “走之前,都没时间聚。”靳仪图叹了口气。 “呦,靳大人还能主动提出聚字呢,怎突然变了性似的,多少毛骨悚然了。”画良之话到这儿,忽地想起问: “最近兄弟几个没见过项大人吗?我正有事想问,听闻他也罢官……” ——“画良之!!!” 画良之闻声回头,就见三个熟人心急火燎追过来。秦昌浩抱怀在后面瞧着,詹老爹唉声一叹,季春风则直接是扑上来的。 “没瘦,过得不差。”秦昌浩拿眼睛把画良之打量一遍,道。 “人都要死了,还关心瘦不瘦呢。本来就是个瘦猴,你还想让他往哪儿缺肉。”詹老爹狠劲儿堵了秦昌浩一嘴。 画良之乐了:“怎么今儿个个都是来咒我的啊。我说啊,老子现在可是太子左鹤禁卫使,不比大伙儿差。” “你到底要逞能到什么时候。”季春风注视良久,终于开了口:“他若是有一分一毫将你当成个人看了,我都不会这般替你不值!” 画良之古怪地扬眉,问:“太子殿下待我不薄。春风,何出此言。” 季春风一噎。 视线微微下落,到他缠了护臂的腕上。那双铁爪总是带着,禁卫这只黄金笑面狐很少有卸了护臂的时候,想必那么深的口子,定要留疤的。 正如那日芙蓉苑,美人撩发,袖腕滑落—— 季春风忙地挤了挤眼睛,头上绑着红带的高马尾几晃。 “你欠我顿酒。”他道:“不能白让你吃那熏鸭,你得回来,请我们吃酒。” “行啊。”画良之爽朗笑道:“带上风流自在去了的项公子一起。” “小事儿一桩。”詹勃业哈哈震声:“到时我把埋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红挖出来,反正你们都是我女婿,早喝晚喝,一样!” “老爹抬爱啊,终于愿意认我做女婿,不再春风独享了?”画良之跟着笑得停不下来,再是抱拳一拜,道:“诸位,定要守好这皇城,等我与太子凯旋归来!” “职责所在,鞠躬尽瘁,自是必然。”秦昌浩揽上季春风的肩,向来没个正形的武卫大人把他当成柱子靠了,笑得脸上竖下来的刀疤都成了活的。 季春风拱了几下,没能把那死皮赖脸的拱得开,也就算了。 夕阳照得石板泛金,鱼龙服溢彩中赋了生机,靳仪图扶剑不语,默地转了步伐,从热闹中抽身,往别处去。 曾经风光无限,鲜衣怒马,盛名远外的禁军六卫啊。 聚不齐了。 夜幕下黑马扬鞭如影,一头钻入破旧烂屋,匆匆下到玄机后的地室。 马背上下来的人连大氅都未解,逮住郎中当头呵道:“七日了!” 郎中咚地惶恐跪地,瑟瑟发抖。 “七日了,什么烧还不退!非要把人烧成傻子废人才作罢吗!连个烧都退不下去,还做个屁的郎中!” 郎中不敢抬头,哆嗦着拿头咣咣撞地,慎重颤道:“首领……如,如您所言,高烧起因不明,七日未退,项公子脉象极为紊乱,肾虚肝弱,扰心性大变,易怒生燥,日渐消瘦,茶饭不思,呕吐不止,血流难凝,是……怕是……” “是什么!”靳仪图攥得刀柄发响,没那个耐心听他磕巴。 “怕是……血证……不治……” “什么!” 靳仪图猛地掐住郎中脖颈,五指稍加用力便能卡进喉咙里去,再多半分力气,都不至于还能有眼下嗬嗬喘气,脸涨通红,逼出哑声来求饶的机会。 “首——首领——我……饶……” “庸医一个!” 靳仪图一脚将那郎中踹翻,夺步推门,却见这石室之内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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