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省,曹亭廊。”桂弘低呼。 “不错,我们不是还有姑获在。” 楚东离眼看香炉袅袅烟灭,便过去引火石重燃一根,看香烟升起,叹道: “近来从姑获那儿得的消息,他确实较比以往更为频繁出入贵妃的德闲宫,也谈起过数次护国军出征一事,甚至——预言家国将乱,要他辞官。” 楚东离将嗓音压低,即便周围绝无隔墙之耳,但仍不敢大气: “德惠娘娘背后若是真的有内侍省在,怕是要场掀起腥风血雨的波澜了。” 桂弘到这儿才想起姑获这回事儿,哂叹着问:“可他辞了官,又假死隐退,线人岂不是要断。” “姑获又不是自己愿意才进的虎穴。”楚东离唏嘘道:“断不了,这是他的命数。” 桂弘不愿意提这个。 他心觉自己早就是个不为人动的死心疯子,可每每提到姑获这个名字—— 食夺来人子的鬼鸟啊,它把他人之子含辛茹苦养大,为的却只是自己饱腹。 喊着母亲,却被当成饲料,终要被吃掉的孩子,太可怜了。 “不管怎样,我当下虽是安全,可也对一切无能为力。”桂弘空有志气却找不到突破,血脉堵塞的浑身滚烫,找不到出口。 楚东离斜眼向上看了桂弘,忽地转了语气,沉成教训,或是胁迫。 “三殿下隐忍至今,卧薪尝胆是为了什么。该不会真的只是想和外面那位旧友过平凡日子吧?” 桂弘一愣,刚才还悠然自在的姿态,顿显拘束地回头,慌张道:“当然不是,一条孤命活到现在便是为了许孤魂亡灵一个交代,眼下哪儿是平凡日子呢,不过绝壁无底挂一棵枯木,我脚下随时都将坠万丈深渊,苦中作乐,他……是我唯一抓得住的稻草。” 楚东离冷笑摆手,果真还是不愿听他提起画良之半分,只道: “不错。我想要你父皇为他滥杀无辜付出代价,不得善终,这才是我教导你至今,与你携手合作的理由。你我如今要么同死,要么共生,可这其间的法子,便是。” 桂弘吞了口水,小心道:“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东离……” 桂弘抑着心颤,逼自己冷静。他知道自己对他还是会有很大的依赖性,许是这么多年拼死求生,能求能依的只有他一人。 “该怎么做,教我。”
第75章 辩道 “切莫轻举妄动,先观望一阵。”楚东离思量道: “看看曹亭廊与德惠娘娘,那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桂弘与他再没了话说,胸中忐忑寻不到慰藉,生怕自己按不住的疯症再犯,只想尽快见着那张人脸,便是急着推门出去。 画良之见内房门开,担忧着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身,就见迎面出来的桂弘面色苍白发青,心里头咯噔一声,阴了脸。 楚东离跟在桂弘后边出来,甚是鄙夷睨视地扫了画良之一眼,负手从他身旁绕过去,把楚凤离从地上提起来。 “走吧,少同生人玩了,去做你的功课。” 少年眨巴眨吧眼,瞧得出这针锋相对的氛围不太好,挠了挠鼻子,把手里的小玩物先搁在地上,起身出去前,还不忘糯声留了句: “大哥哥,凤离手里好玩的多着呢,下回继续。” 这可让楚东离那脸色更是阴了几分,活像见了什么人Fan子似的。 “楚天师。”画良之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瞧不起自己,不过眼看桂弘每次跟他交谈过后,不是焦虑黑脸,就是发疯要命,定不是讲了什么好事。 他知道自己无权过问,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楚东离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武艺一般,人品极差,就一张秀口善辩,和一肚子玄乎其玄坏水罢了。 “但愿您不是在把这傻子当棋子使,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你。” 楚东离看着弟弟离去的方向,冷嘲道:“蟪蛄不知春秋。” “不知道在下哪儿就这么不入天师的眼了。” 画良之无所谓地摊手,道:“您说我行,反正就一下贱胚子,活该的,也习惯了。可他不一样,本来脑子就不好,长得像头熊,其实脆得不如根麻花,又是金枝玉叶养大的,您这般待人处事的态度,他可受不起。” 桂弘听了错愕转头看他,不可思议指了自己鼻子,动作快得像个鸟儿似的。 我?麻花? “我没……唔!!!” 画良之连忙狠一怼他腰侧,叫他别吭声。正吵架呢,少给我胳膊肘往外拐。 可给那麻花疼得不敢叫唤,捂着腰上下左右来回跳脚。 楚东离拿余光一扫,眼里都是睥睨,刁钻犀利地淡声道:“虚情假意,谁都会。” “我疯啦?” 画良之不甘下风,他一个出身那么卑微的人能爬到之前那么高的地位,光是脾气死倔这一点,就不是吃素的。 即便当下以平民身对峙冷眼相待的大昭第一天师,依旧振振有辞: “我虚情给他图个什么啊,您要说这疯子原本是个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当个狗腿子趋炎附势也能得好处, 可现在呢,一个连被监视,被暗杀都懒得有人动手的废皇子,我主动辞官,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跟他吃糠咽菜,成天养孩子似的照顾他衣食住行,我又不是失心疯,也不是闲得慌,假意对他,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是不是哪边派来迷人心智的花蛇狐狸。”楚东离踏前一步,仗着身子比人高,咄咄逼人: “将人抛在火场里生死不顾,十六余年来不闻不问,不管他是活在什么水深火热里了,最苦最痛最难熬的时候您独自爬得欢乐,而今突然现身,便将他搞得一落千丈——” 楚东离越讲越是心头生闷,恨着咬牙:“险些将我们这十几年的努力倾得付之东流,又在这儿扰他心性,画良之,凭心而论,你当我信得过您?” 画良之捣蒜似的点着头,应付着道:“嗯嗯嗯嗯嗯,是,有理,在理,可我管你他娘信不信呢,在下这真心自己知道就是。” 说罢,还不忘把捂着腰的麻花给拉扯到身边儿来,一把挽住了胳膊。 他吵得厉害,可就没见那根麻花,瞬间红成了根泼了辣子的。 “这可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您若是真欺负着他了,在下这把七煞伐杜,管你背后是什么三清尊神,地藏王菩萨的,都得在我手里断气。反正我这辈子全在造孽,下地狱是肯定,不多差您这一条命了。” “那就盼君此话为真了。”楚东离丝毫不减锐气,眉目间都是寡淡清高,话锋却比刀尖还厉,直捅人肺管子: “食言背信过一次的人,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傻子,还肯再信你一次。” “呵,是啊,既然他肯信,我自然不负真心——”画良之话说一半,忽然乍意识到些什么, 怎……怎楚东离把自己的底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蓦地一愣,抬头看了看处在两人中间茫然站着的桂弘,又看了看神色自如的楚东离,不禁失色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把我俩的事儿全与他说了?” 桂弘蠢蠢一笑,脸上那酝色还没下去。 “不过话至于此,有些话倒想与您说明了。” 楚东离上前一步,举手摆了摆—— “你也出去。” 桂弘左右为难,两边各看了一眼。 “出去,出去。”画良之瞪着眼撸了袖子,管他吵架打架的,不能当着孩子面儿不是。 桂弘没了办法,这屋里肯定待不住,悻悻推门出去,才看见楚凤离正蹲在门外,摆弄着那小螃蟹腿,等他哥出来。 俩人一高一低,无声对视过后,尴尬相顾一笑,像极了挨家长赶出来的那乳臭未干小孩儿。 “巧了,我也等我哥。” - “说吧,怎么的。” 画良之挑了眼,理直气壮地抱胸问。 “在下是要好生奉劝您,别挡了三殿下的路。”楚东离眉间盖了霜,淡道: “他终将成大器,或死非命,唯独没有一条平凡的路可走,莫要再让他妄想自己能得寻常安闲了。” “扰他心智的人明明是你。”画良之难遏怒意: “谁知道你想拿他打什么算盘,他现在不过一介草民,就有过平凡日子的资格,若还一味牵着那些过往冤仇不放,行事总在绊手绊脚,何以安心复仇,何以释怀?” “他凭什么安心,凭什么释怀!” 楚东离忽然一声低吼,吓得画良之打了颤:“三百冤魂啊,日夜不宁,画良之,你可想好,这事你也逃不掉关系!三殿下当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怨你,怨你当初狠心将他留下,引得他绝望怒离才生那等灾祸,将罪过转嫁他人,自己方得轻松沉心,为往后的路开疆扩土;二是放过你,他便沦陷至自我怨恨,恨自己为何执拗幼稚,一心偏要离去才招祸事,从此陷入自责再无法宽心,成了真的废人!” 画良之听着他盛怒低吼,震惊须臾后。 竟哗然大笑出声。 “楚东离,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恨是什么,做不到感同身受,便不劝你了。不过人为何偏要怨恨,何不尝试将悲恨化作生的力量,往前看,这世上多少未遂的愿,未成的事,过往再无法挽回,比起一味哀怨过去,不如今日开始亡羊补牢,就不算晚。” 他摇头叹那天师愚钝,怕是被什么蒙蔽了心门,再道:“恨只会让人化魔,得了结果,解了恨,也只徒留空虚,可希望不是,希望才会让人有越发强大的动力。” “强词夺理!”楚东离一把挥掉桌上书籍,连带竹简掉落一地噼啪作响:“你既说了无法感同身受,还在这假仁假义,劝慰什么!” “我不过死过一次。”画良之说。 “我以为我负世间太多,世间因此逼迫,再不愿留我。可弥留之际,恍惚见那人满面失措,心急如焚,抓着慌也想救我的模样——我才知道,人间既生我,必有其用心良苦,也定有我该做的事,有我赎罪的法子。” 他缓了神色,再是叹道:“活着的人呢,有仇,就报,有罪,就赎。报不成尽力也不违心,赎不尽死后下地狱渡劫便是,何苦把自己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禁卫的狗……”楚东离突显失态,气急败坏,切齿低骂:“就是奴性,无药可救!” “天师大人,不能理亏就急吧?”画良之莫名奇妙地笑道。 “我不会容你毁了他。” “我也一样。”画良之负手轻笑,在背后捏了拳:“可惜你我不相为谋,道却相同,不然我可能真会在这儿揍上您一顿。” “什么意思?”楚东离咬着牙根,胸口星月纹起伏得凶。 “您不会平白无故召他到这儿来。”画良之说:“如何,宫里头有了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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