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了,大人想走便走,可也没说过那对儿双生能活啊。” “桂棠东,你倒要如何逼我!” 画良之盛怒下,摸了腰间七煞伐杜。桂弘眼尖,见他气到失控,竟还使劲直起腰,靠在榻上,挑衅笑道: “画大人真是伪君子,自己害死的人不承认,反怪起我动手了?下令的人是你,弃他们而去的人是你,本王不过做了次大人的刽子手罢。” “我……!!!” 画良之把手里皮绳攥得咯咯作响,他知道那尚氏兄弟求过他,求他救一命,可他怎也没想到…… 桂棠东当真下得去手! 那个当年连兔子都不敢抓的小孩,如何这般草芥人命,不眨眼便杀了两个无辜人!甚至于堂堂正正,以此为乐! “那是人命!”画良之嘶嚎道: “人命!” “你吼我做什么?画良之,都说了人是你杀的,怎样,你还想要我为那对儿贱人偿命不成。” 桂弘终是动了怒,收敛起讪笑的疯子,语气毒得像狼。 “偿命……你早当偿命!不过是走投无路,相依为命一对双生,谁若有个好出身会去做那种营生! 穷人不过苟且偷生,被你们这些出身高贵,仕族之家当成玩物,当成器具,都没有一条狗命值钱!桂弘!穷人,没身份,没势力的人,就当死吗!就当不配活命,就当被丢进乱葬岗,烂成垃圾吗!” 画良之再逼一步,手里狠狠扯着桂弘衣领,面前人体温甚高,烤得他更是恼火,索性豁了出去,狠狠一拳揍在桂弘脸上! 桂弘自是不甘示弱,使劲儿一脚踹上画良之肚子,把人直接掀翻,蹬倒在地,折着身子半天爬不起来。 桂弘便趁机扶着墙站起来,破口大骂: “都他娘的说了是你杀的,画良之!你不敢认,就来怪我!你装什么清高,都是你,永远都是你无辜!只有我该死!” “好……好!桂棠东,没人管你不是,放纵残暴不是!我管,我来管!” 画良之气得浑身发抖,忍着疼劲儿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跟桂弘扭打在一起! 门外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看俩人打起来,那一拳一脚全是卯足力气! 画良之没桂弘气力大,徒手虽弱,怎奈功夫在身,桂弘又发着高烧,难免拳脚软绵,二人一时打得鼻青脸肿,不分上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杀!我没想杀他!” 画良之按着桂弘,揍得一字一拳。 这位疯王爷咧着张含血的嘴,喷着血沫怒吼: “可你走了!他们是因你丢弃才会死!画大人自私自利,从不在意他人性命!” “你这是存心报复我!桂弘!草你大爷的,人命是拿来给你解气的工具吗!” 桂弘再扯着他衣领,翻身一滚,扯着衣领,死按着人喉咙,占了上风: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就是要你活不下去,要你生不如死!要你看清自己本相!看看你啊画良之,口口声声正人君子,实际呢,披羊皮的狼,虚伪小人罢!人是你杀的,是因你一念之差杀的!你怎就不敢承认!” “桂弘……!” 画良之到底气急败坏,声音全哑在嗓子里的嘶吼,费劲从他身子底下爬出来,把腕带束紧,道: “你这个人间渣滓!好啊,那我今日,就为民除害了!” 七煞伐杜甩出来的瞬间炸响刺耳,桂弘身子晕,还没来得及爬得起来,眼中骇然放大的是根锋劲皮鞭,迅雷不及掩耳携锐镖盖面而来! “画大人!” 谢宁坡着脚,急匆匆地才赶过来,入耳就是这么个恐怖对话,慌张剥开人群冲进去。 迎面却是画良之怒气冲冲跑出屋,随手扯了匹马,扬长而去。 谢宁傻了眼,却在擦肩瞬间,清楚见得画良之的走线枪上,有血。 “王爷!王爷!殿下!” 老宦官吓得发疯,入目见屋里狼藉一片,桂弘捂头抱团蜷缩在地上,抖得厉害。 他急急爬过去扶,地上血汪了一滩,谢宁心都快停了。 “王爷啊,伤哪儿了!伤……” “画良之!!!我操你老母!!!!” 桂弘忽地抱头嘶嚎,吓得谢宁跌坐回地上,也立马重新过去将人搂住。 他怕桂弘本就烧着,再疯,太伤身了。 可桂弘确实疯了。 他一遍遍发狠扯着自己头发,跟拔草似的抓得又乱又断,口中含糊全成尖叫,抖成个筛子,血顺着额头不停淌。 谢宁哭着去抓他的手,不让他扯自己,后边侍卫们也搭帮手,拼命按着桂弘不叫他挣扎,当下手边没有绳子。 就十来个人一起按。 谢宁这才看清,王爷伤的不是头,不是脸,是手。 大抵是当时慌张抬手一挡,走线枪顺虎口刺过,直接豁开他半个手掌。 这……下得真是狠手啊! 若不是王爷挡了住,这一枪直接刺在脖子上…… “你真杀我啊……真杀啊……真杀……真杀……杀……画良之!!!!”
第27章 乱葬岗 天启昧。 天未明。 大雨,阴。 雨落得疾,击得地面涟漪乱起。 电掣雷鸣,本就已经乱得一塌糊涂,马蹄踏泥,卷得更是混沌不堪。 这世间。 好脏。 脏透了。 马背上的人未披斗笠,凉雨浇得透,碎石似的砸在身上,打得生疼,也没有丝毫勒马减速的意思。 便是连一张卷着嘴角的妖狐假面,如今看来都嘲讽无比。 马跑得口鼻呼出热气,携着厉风,出了城去。 道路两边愈发荒芜无边,到最后成了树林,荆藤,和车辙压出的土路。 歪斜的老树无尽延伸向前,望远,天是昏黄一片。 他跑得像个亡命之徒。 直到地上泥泞愈发烂软,山坡车道轮轨深陷。爬坡的路不好走,马踩在泥上打滑,空气中恶心粘稠的腥臭味,也越来越重。 画良之就算戴着面具,还是在这种犯呕的环境中,愈发呼吸困难。 昏鸦羽翅不粘水,大雨中还能被马蹄声惊得四散。 食腐的硕鼠,野狗,不停从脚边逃串,山顶镇魂的破旧佛塔,大抵都成了这群畜生的巢穴。 越近山顶,腐臭味更是严重,粘着在鼻腔里,几乎连呼吸都能堵死。 画良之翻身下马,立在山头。 暴雨再是遮挡视线,也拦不住放眼脚下,巨坑中那焦骨叠焦骨,焦骨覆新尸。 皇城五十里外的乱葬岗,无数无人认领,无家可归,无处可寻,遭人遗弃的尸体,最后都会被一卷草席,一辆板车,一匹瘦骡拉到这儿来。 再被当作垃圾、秽物,从山顶倾倒下去。 每月二十,为防腐尸生疫,官府都会来人在这儿放上一把大火,通通烧个干净。 这附近没人敢来。 据说每到入夜,数万无归孤魂,枉死冤魂,都会在这林间大放悲声,残害人命。 后有佛僧在此建了个镇魂塔,才得压制冤魂,却又有人传这镇魂的法并非佛法,乃为妖魔之术,残忍强压。 到底是煞气太重,佛法难渡。 画良之未加犹豫。 他踩着被雨浇软的倾斜坑壁往下走,血浆烂肉融进土里,脚下挤出的水,都是焦黄的。 他不害怕。 他来过这儿许多次。 第一次的时候……他才六岁。 村民从水里捞出他五日没回家的娘,画良之抱着他妹的灵牌,在家饿了五天,把院里种的地瓜都给刨出来生啃了,才等到人寻到娘的消息。 娘被水泡得肿,浮出水面,方被人发现。 他没害怕,甚至都没哭,不过小心挪着步子,去碰草席。 “娘,我饿。” 四周没人应声,除了些许感慨孩子命苦的唏嘘。 “娘,安之也说饿。你别睡了,起来给咱做饭吧。” 人们把他往后推。 他们说他太小,埋不了,水泡的尸放久会成疫病。 他们把他娘当着他的面抢走了,他就追在后边,跟着瘦骡拉的板车跑。 他不知道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唯记得停下来的时候,腿抖得不受控,亲眼看着他娘从这个山坡上头滚下去。 那时候,他疼得再动弹不了,像个碑似的立在乱葬岗上,往下瞧—— 看无数无名尸骨躺在下头,分明都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有名有姓,曾经努力活过,曾经是某个人的牵挂,挚爱。 可如今却成了好大一堆垃圾啊。 他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或许也会有一天,和他娘一样,从这儿毫无意义的滚下去,了却此生。 小孩在这儿呆呆站了一天一夜。 没有传说中的孤魂哭冤,没有恶鬼害命,只有猫头鹰在月下讪笑。 他娘没来和他说话。 日升的时候,正赶二十。 一队官兵驾马而来,面无表情地往下丢了十几个煤油火把。 他在旁边看着,看浓烟冲天,看那群人就像审判的神。 那一瞬间。 他决心自己绝不要死在这儿。 画良之闷头往下走。 越往深处,脚底下踩东西的就越发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踩的是什么,只把槽牙咬得咯咯直响。 新倒的尸体覆在上面,还没到放火的日子,死尸一层叠着一层,大有十几日前烂得面目全非的在,他使劲忍着胃里那股翻江倒海,想吐的劲儿,绕着找。 雨打在坑里的焦骨上,声音甚是个清脆好听。 他在这死人坑了转了好久,才见着那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 画良之急忙加快脚步,踩着不知谁的脸,谁的大腿踉跄过去。 离近了,雨把人脸上血污冲得干净,那俩漂亮小孩还跟活着的时候一样秀气,就是不瞑的目,惊恐地撑满眼眶。 可想而知,他们生前最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尚夏把尚冬搂得可紧,他的脑袋碎得也比怀里弟弟厉害得多。 画良之呆怔着看了会儿。 雨声好吵啊。 吵得像那烧开的油锅——于是溅起的水成了滚烫的油星,煎得他浑身剧痛,寸寸迸裂,却无处可躲。 他忽地蹲下,抱头痛哭。反正雨声肆虐,反正这里……都是死人。 他娘死的时候,他都没在这儿哭过。 他娘被烧成灰的时候,他也没在这儿哭过。 如今他亲自踩进来了。 这种真实的腥臭,触感,是黏在身上每一寸毛孔里,是一种再也洗不干净的恶臭,肮脏。 画良之突然发现。 原来自己从来都没能从这个死人坑里逃出去过。 就算再努力,再拼命,偷学武术,投机取巧,假装为人和善,带上折虚伪的假面,咬紧牙关,一步步逼自己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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