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您的错!”冯思安担忧父亲自责,忙是大声道:是儿子一厢情愿——” “我说我有错吗?”冯汉广却是笑了:“成家立业的人了,做什么决定无需看我眼色,后果便也由你自己承担,我啊——” 大将军猛然起身,扯下腰间狼头牌符“啪”地一声敲在桌上:“留给你倒也更安心。” 言罢提杖一拜,转身离去。 “爹!”冯思安急急起身,一时间不知先去接那护国军牌符,还是追他父亲:“您往哪儿去!” “去益州。”冯汉广失声笑笑,挥手道:“去宰了那敢动摇我儿子心思,擅自将兵交与他的周小子!” 桂弘在上边憋笑憋得脸酸,好容易揉揉两腮平定心思,唤了那立在门外发呆的:“思安兄。” 冯思安这才回过神来,愁脸道:“陛下,您别这样叫我。” “又没了外人。”桂弘下阶来塞了桌上牌符到冯思安手里:“坐下。” 冯思安坐到他父亲刚坐过的位置,软垫仍有余温,桌上饭菜才动过几口。 掀目间桂弘眼神古怪四处乱扫,刚要动嘴发问,就见他起来抓着旁边小宦低声耳语: “见到画大人了没。” “回陛下,没……?”小宦一脸懵然,也跟着他把殿上四下扫个来回,连房梁都看了,才道: “画大人不是早退回居所去了,是您说要秘见冯将军,让他回的不是——” 桂弘瘪着嗓子道:“真回了?” 小宦比他声音憋着提得更高:“还能有假?” “你瞧瞧这四处,梁上,那后头,缝里,真没有。” “……陛下,”小宦哭笑不得:“画大人又不是耗子。” “啧!”桂弘眼睛一瞪:“怎么说话。” 小宦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呦,奴才这嘴,该死该死。” “得了,你也滚吧。”桂弘摆手把人哄出去,方才舒气坐下,喝了一大口酒喘出口气:“您父亲这边解决了。” 他对冯思安道:“以后朕这护国大军可便权交与思安兄了。” 冯思安起身跪道:“臣定为陛下守将阔土,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此番是想讲个秘密给你。”桂弘探了身子出去,神秘兮兮道:“坐下坐下。” 冯思安满脸疑惑:“什么……秘密。” “朕呐,这辈子从未羡慕过什么人,却是背地里嫉妒了你十余年去。” “什……”冯思安大惊,指了自己鼻子:“我?” “看你家庭和睦,事业有成,背后父亲有支撑——对了,前些日子传的消息,春惠怀了胎不是?” 冯思安涩地一笑:“是。” “那朕可得备些上好的东西。”桂弘托腮思虑。 “可这世上比我和睦有成的人多了。”冯思安不解道:“更何况我并无生母,养子之身不少遭冷眼流言,您何必要羡慕我。” “十六年前南山上那场大火,你可还记得。”桂弘忽地沉了声问。 冯思安一哑。 “那日画良之救了你出去,可你不知他为了救你——权衡利弊,自觉应当先救好救的,便是视我不顾,将我留在火里,再没能回来。” 冯思安神色一晃,倾酒的壶溢出杯去。 “自那以后我没少想过,假若他那时知我是三皇子,知我比你身份高贵,我也穿着你那身华服在他面前走过一遭,他会不会先救我——这问题困扰太久了,甚至多次想寻机问他,可无论我得到的结论如何,他那日终究是选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 桂弘苦涩笑笑,摇头晃动酒盏:“而今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他道:“不想再回头望了,有些事终会发生,他救与不救,我二哥的命格在那,我改写不了。反倒是那阴差阳错,他将你救下,皇城攻防一战中你才得带领益州军反败为胜,救下我与皇城百姓一命。” 冯思安还有些没能来得及思考这些问题,只跟着点了点头:“我们总在无意时种下因果。” “因果啊……” 桂弘透过西窗望向皎皎白月:“不想了。” 再不会去想了。 冯思安定定看着他,那目光伥远,千言万言交织成落寞。 “可您还是有憾。”冯思安道。 “是吗?”桂弘转开眼,牵动嘴角与他对视:“是吗。” “您的理智早解开了结,早知晓他的难处,他那时无可奈何,正如您说画良之凭一己之力只能救一人,不得已选了个活的可能性更大的人。但最终结论还不是弃您而去,亲历痛苦的人是您,人非圣贤普爱众生,您心结不散,仍会难免纠结于往事——是正常的,困扰吗,正常的。” “当属我过度沉溺于往事。”桂弘饮下酒去:“连我都这般梗结不忘,何以要他能对我完全敞开心扉,不再存愧。” “不如,您二人一同回去如何。”冯思安思量片刻,兀然道:“寻个机会,一同回南山去。” “就当趁机游山玩水,您直说要去南山,依画良之那性子绝对不会同意——但他总会边骂边跟着您走的不是,去了,故地重游,直面旧往,是得释怀或还是无法忘却便是天意,总比烂在心里,一辈子对对方小心翼翼的强。”
第128章 闲人 隔日一早,冯汉广便跟什么迫不及待似的单提一包行囊就上了马。 冯思安闻讯追到府前来送,他刚迈出门去,见着父亲独身立在他家府前举头望那大大的“护国将军府”五字出神。 他躲在门口静静侯了片刻,看着父亲垂目轻笑,转身欲行时才从门后出来。 “爹!”他高喊:“这么急着要走。” “不然我留这做什么。”冯汉广腰上跨着长刀,那刀陪他从年少镇州到成护国大将军,属实比半生还长。 “难得得闲,也不歇歇。” “我可不愿赖在府里,让你媳妇看我眼色。”冯汉广自嘲笑笑,他那张脸与笑颜是格外不搭的,就算是冯思安自己从小到大也没见向来严肃的父亲总笑过几次,唯今日他嘴角似乎就没落下来过。 “好好照顾春惠,叫她安心养胎。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该回回故乡,寻些年少时风华正茂的忆。” “爹。”冯思安沉上片刻,到底鼓足勇气先追牵上他马缰,趁父亲上马前抢话道:“您是说曾经那位——” 冯汉广眼底一颤,转即掖了些嗔怒进去:“那姓周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周叔所言三十年前益州妖祸,父亲益州城上弯弓射大妖并非传说——儿子虽难加妄想当年壮景,但父亲仍是思安最崇敬的人。您不必担忧着瞒我什么,您当年捡我回来救我一命视为己出,我早已是冯家之后,就是您亲生儿子,全然不会因我出身如何对您有半点芥蒂。” 冯汉广顿在原地,斜挑了眼如今已与自己身量相当的男人。 过了半晌,无奈一叹,躲开眼抱怀问:“你想听什么。莫要抱什么希望,你打小便不受他待见,甚至几度险遭他扼死在襁褓,没什么好故事。” 冯思安一下子笑了:“怎么这样。” “咝…不过你的名字。”冯汉广摩挲下巴思量道:“思安思安,居危思安。他说人生哪得清闲,哪得平安,世人不过苦中作乐,也便就这么定了。” 冯思安眼里一亮,追问道:“赐我名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汉广叹息须臾,转目至屋外春柳,沙场上征战一辈子的严厉威慑大将军,此刻目中竟然上温柔笑意。 “他啊,红梅覆雪,温雅,坚韧,不折,娇柔,但不艳俗造作。” 大将军话外隐约见得许多年前,总镇府上,窗外红梅傲骨,有佳人琵琶碎玉,年轻的小将侧卧在榻,衣衫未束,慵懒时健硕外露。 那些年轻气盛时曾以为永远逃不出手掌心的东西,曾以为一切美好皆能永驻。 “那故人到底如镜花水月渺渺散了,什么都没留下。想来这么多年过去,我时常甚至会怀疑一切是否只是黄粱梦一场,他留在北境的冰川里,而我则守着他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这护国军一号,活了这么些年。” 冯汉广失意笑笑:“而今连这名号也是时候放下了。罢,走了,等你传了我当祖父的消息再回。” 冯思安从身后随从手中接下木盒,道:“儿子此次益州之行,得了个东西想给您。” “什么东西。”冯汉广好奇落上目光。 瞳孔随即骇然缩紧! 木盒内静躺着件领绣红梅的白狐绒大氅,触目惊心。 正如那一年冬末的红梅树下,一身雪白的明艳人儿,向他索了拥抱,再索了个吻。 ——一定要平安归来。 ——怎么才回来啊。 ———— 御前卫之首靳仪图在新皇登基的前一天提辞,画良之听着信的时候确实是个措手不及。 他辞了这个位置,那便意味着影斋首领也会跟着更替。 靳仪图当年冒着多大的险才拼死抢得这个位置,可他卸剑告辞,确实心意已决。 画良之怃然,大抵是他这辈子杀了太多人吧。 细算靳仪图今年不过二十有三,见好就收,不当再只做一把杀人的刀了,也该他平凡活下辈子。 “陛下本是允了老爹告老,怎知道咱老爹前脚刚走,你就跟上了?” 画良之醉得晕乎,酒席总是一场比一场的少人,而今怕是最后一次聚着饮酒。 但说得宠的人就是不一样,明知道自己会喝多,还停不下的一盅接一盅。 “你你你你……詹老爹,还有季春风。一个接一个全要走,走走走,走吧,走吧!留一堆事儿落我身上,就欺负我被陛下绑死了,禁军六卫啊——全要我来带新人!” 季春风在旁边看他那个熊样笑得停不下来:“画良之,这回喝晕了我可背不了你,我再碰你半下,好怕要被陛下砍了脑袋。” “我看他也是急着成家了,木头疙瘩不也有回春的时候。” 詹勃业而今卸下鱼龙服,穿着身普通布衣几乎与普通农户不差,无疑是强壮了许多——像是杀了三十年猪的那种。 靳仪图在旁边听了,竟也跟着哧哧笑上几声。 以至于对面三个登时下巴大张:“呦,靳仪图,感情您还会笑呢?” 酒局才刚收尾,天色渐暗,画良之那点酒量早就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再不就是因为点儿声突然惊醒满口喷出胡话。 季春风这边也醉得不轻,脑子糊糊间一把掐住画良之下巴,强把那翻白眼儿的脸举起来,来回扭着给一桌人转着圈儿展示,一边敲着桌子大声道: “我就说他面具下头其实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可真不假啊,我季春风何德何能,嗝,能跟这般绝色称兄道弟,好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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