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漆黑,睡了一整天后,习青终于睡饱,他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床头的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醒了?” 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习青举着烛台看去,才发现沈岚就这么坐在桌前,手里还在编着草编。 “你怎么不点蜡烛?”习青问道。 “不用点蜡烛,我闭着眼也能编。” 习青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沈岚跟前,鼻尖轻轻抽动片刻。 “你怎么了?” 沈岚笑笑,反问:“我怎么了?” “你身上,有血腥气。” 沈岚一愣,提起自己的衣角仔细检查,确定没沾染任何血污。 “没脏,但我能闻见。” “抱歉,该先去沐浴更衣的。” “为什么总是说抱歉?”习青把烛台放在桌上,在沈岚对面坐下,“老祖宗说过,人总爱说抱歉,所以不可深交。” 沈岚同他对视,脸上虽是笑着的,但眸中却空洞无光,“大概是人总会做一些错事吧。” 不管是沈靖还是他,都会做一些错事。 “你杀了谁?” “你怎知是我杀的?我像是敢杀人的么?再说了,我这样能杀谁?”沈岚指了指自己的腿。 “以前不像。”习青道,“但昨夜之后,我觉得你一个人能杀十个。” “杀十个。”沈岚失笑,“小崽儿太看得起我了。” 习青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岚回问:“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两人同时沉默一瞬,沈岚决定先说。 “你还记得我娘吗?” 习青抿起嘴角,很久才回道:“……记得。” 那时他重伤初愈,已然记不清从前的人和事,一睁眼便是禹王妃坐在他床边,见习青睁眼,她利落地编出一只草编小狗,轻轻放在枕边。 “醒了?”禹王妃怜爱地看着习青,想去摸摸他的白耳朵,却被躲开。 “别怕,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我来看你一眼,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便匆匆离开,而习青因着后背伤势过重还无法起身,能玩的也只有禹王妃给他编的那只小狗。 禹王妃每三天便来看他一次,每次都给他编一只小狗,习青依旧戒备,但不再抗拒禹王妃给他的东西。 他留在了白府,等能熟练地收起耳朵尾巴时,便开始跟着白家人一起习武巡舰,直到沈靖大肆搜查妖族。 “为了不拖累白家,我偷偷跑了出去,却不慎被抓回斗场。” 对习青来说,禹王妃不仅仅救了他一命,更重要的是弥补了他童年中对亲情的渴望。 她以年长者的身份,陪伴习青整整三年。 “后来我再没回过白家,也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这时沈岚手中的小狗也编好了,他放在桌上,慢慢推至习青跟前。 习青低头看去,这只小狗同当年禹王妃放在他枕边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五年前岁尾,我娘去赣城治瘟疫,来年早春,她因为染了瘟疫病死,尸首立时焚烧,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我始终怀疑我娘亲的死同沈靖有关,但沈靖甚得先帝赏识,以我当时的能力,还无法将他扳倒,于是我假意什么都不知道,沈靖让我看见什么,我就看见什么,沈靖叫我去努塔格,我就去努塔格。” 沈岚指了指自己,“我这个人,本没有什么苍生大义,我以为你也一样,我们都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心里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沈靖。” “就如你觉得我恨沈靖一样,我知道你也恨沈靖,你需要我帮你接近沈靖,我也需要狼族帮我杀了沈靖,为我娘报仇。” “但让我意外的是,你跟我不一样。”沈岚看向习青,眼中带些赏识,“我杀沈靖只为了给我娘报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要能杀了沈靖,让天下人陪葬又如何?但你杀沈靖,却不只为族人报仇,你跟明心一样,心里还装着苍生。” 越过一道烛光看去,习青眸子闪烁几下,在沈岚的灼灼注视中敛下眼睫,“我跟明心大师不一样,回努塔格的路上,我从没想过回来报仇,臧爷爷说过,我们逃了就不能再回来了,但后来,我去了一趟赣城……” 五年前岁尾,习青回努塔格中途刚好路过赣城,他原本想进城讨些吃的,却被拦在门外。 “赣城瘟疫横行,只准进不准出,你个小孩儿赶紧走远点!” 听到瘟疫二字,习青打消了进城的念头,却在转身要走时听到守城的士兵提起一位旧人。 “禹王妃真是大善人,这次赣城疫病,禹王妃是头一个赶过来的!真乃女中豪杰!” 习青觉得自己马上要回努塔格,山高路远,往后就再也不去上京了,念及从前恩情,是要同恩人做个告别。 于是入夜后,他在城门外找了个狗洞,变成白狼钻进城中。 可刚找到禹王妃,还未上前相认,就看到她重重倒在血泊中。 拿剑那人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剑尖指向禹王妃,“把虎符给我!” 禹王妃捂住腹部坐起身,轻蔑一笑,“为了一块虎符,竟叫你亲自出手?” “你应该知道,白家虎符比其他的,都重要。” 禹王妃拼着最后一口气啐他一口,“休想!” 黑衣人气急败坏,高举起手中利剑,“那就去死吧!” 这时藏在暗处的习青冲出去,一爪子拍开黑衣人的剑尖,呲起狼牙挡在禹王妃前头。 “白狼?”黑衣人先是一怔,接着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你是谁?” 禹王妃看见习青后背的伤疤,微微睁大眼睛,认出这是她曾经救过的那条小白狼。 习青还在呲牙威胁,尖爪深深陷入泥土,只等黑衣人出手,他便上去拼命。 黑衣人好似十分害怕习青,他看了眼禹王妃身下血泊,知道人已然活不了,于是不再周旋,匆匆离开。 “是你。”禹王妃朝习青伸手,“你怎么在这儿?” 习青耳朵动了动,确定黑衣人已经走远,才回到禹王妃身边,张嘴咬着她的衣裳,拼命往外拽去。 “你做什么?” 习青得空回答:“救你。” “你一个孩子,怎么救我?”禹王妃意识渐渐模糊,她拦住习青的动作,摸了摸习青的耳朵。 “我活不了了,孩子,我跟你说些话,你一定要记得。” “沈靖就是个灾星,若让他登基为帝,天下苍生如同草芥,狼族的下场,就是所有百姓的下场,一定要阻止他。” “若无法阻止,也要拼尽全力杀了他,孩子,你不是在为族人报仇,而是拯救芸芸众生。” 习青不听,他早已忘了自己还能化作人形,仍旧倔强地拽着衣带。 “你走吧,若见到我的岚儿,一定要告诉他,杀了沈靖!” 习青眨眼,一颗泪珠从中滚了出来。 禹王妃有气无力笑道:“人都说狼流泪,为报恩,当年若不是见你哭了,我也不会救你。” 她倒下前伸手把习青向外推去。 “别救我了,去救芸芸众生。” 习青说不上那是什么感受,像是他同某个人很久没联系,也没再有过她的消息,他知道她会过得很好,但再见面时却是见到她的尸体。 从赣城出来后,老八便吃光了干粮,好在没走多久就到了宝山寺,那时习青还不知道寺庙是什么地方,他瞧见有许多人拎着食盒出来,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宝山寺恢宏宽阔,就是冬季里,也有许多香客慕名前来。 习青躲在远处偷看,那些人往香台上放了几块牌子,然后跪拜片刻,就有秃头的僧人将食盒递过去。 看了会儿,他大着胆子上前询问:“他们在做什么?” 老和尚笑眯眯看他一眼,“阿弥陀佛,他们在为别人供奉长生牌位,以祈求福寿。” 习青立马道:“我也要供奉长生牌位,是不是供奉完就能拿到吃的?” 他自以为是用供奉牌位换取吃食,却不知道其他香客都是捐了银子才得以有个供奉的位置。 老和尚始终笑着,顺着习青的话点点头,“是的是的,只要供奉时心诚,就能拿到斋饭,小友要给谁供奉长生牌位?” 习青想了想,迟疑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而且她已经死了,这样也可以供奉吗?” 老和尚已经取出新的牌位,闻言点点头,“那便要供奉往生牌位。” 习青虔诚地供奉上禹王妃的牌位,从老和尚手中接过一大盒斋饭,那盒子比旁人的都要大一些,他回去打开才发现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吃食,甚至缝隙里都塞了几颗枣子。 习青看着那些干粮枣子,晃神许久。 就算禹王妃已经死了,却依然为他换来了这么多吃的。 他对禹王妃的感情十分复杂,像是对母亲的孺慕,像是对恩人的感激,他将禹王妃最后的话深深记在心里,将弟妹送回努塔格后,便同席朝一起,不断刺杀沈靖,只为完成禹王妃生前嘱托。
第30章 你想做我的女人? 听完习青所说,沈岚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柔软的棉絮,“为何瞒着我?” 习青指尖把玩着那只小狗,闻言看向沈岚,眼睛里亮晶晶的。 “因为那样心里会不好受,我身上背着全族人的仇恨,我知道那种感受,反正到最后总要杀了沈靖,不如不叫你知道,你可以快乐些,就像你在努塔格那样。” 沈岚张了张嘴,半晌苦笑着摇头,“你呀……” “但我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不久前看到你在宝山寺供奉的牌位。” 提起那个牌位,习青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供奉了鸡腿,最后还拿了回来,寺里不让有荤腥。” “小崽儿。”沈岚突然喊他。 “嗯?” “你不怪我吗?” 习青疑惑,“为何要怪你?” “我心不诚,一心想报仇的是我,拼了命想杀沈靖的也是我,我说谎做作,就为了骗你帮我报仇,我这样的做法,跟沈靖当年没什么区别。” “原本就是这样的。”习青倒是看得通透,“我接近你也是为了让你帮我,若不是你已经知道,我也从未想过告诉你真相,是我受人嘱托,就该是我去杀沈靖。” 沈岚动容不已,又听得习青下一句话。 “而且你太弱了,除了能帮我接近沈靖,别的也帮不上忙。” 沈岚:“……” 他强调:“我装的。” 习青掀起眼皮看他,“我知道你装的,昨夜就知道了。” 初见时他只觉得沈岚游手好闲只顾吃喝玩乐,心中恨铁不成钢,又替禹王妃不甘,后来发现他会编小狗会缝衣裳,还是有些用处的,直到昨夜,习青才明白沈岚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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