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还那时候很喜欢他,不是那种爱慕之情,是孩子对于温柔可靠的长辈的一种不自觉的依恋。 源尚安和郁久闾天罗不一样,天罗虽然是他的哥哥,也对他多有照拂,但是天罗的性格有时过于急躁,脾气一上来便翻脸不认人。阿若还表面上尊敬他,心里其实有些畏惧和担忧。 可是源尚安不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所以格外地叫人觉得心安,好像只要他在,就不会有无可挽回之事发生。 他从小就在周遭之人宠爱下长大,忽而在某一天被人推上了宝座,要求他承担支离破碎的柔然和全族的希望。如山般的重负让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不由自主地迷茫:他能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阿若还不知道的是,这十日内,源素臣联络上了柔然残部,以放回副伏罗策律为条件,让他们送源尚安回来。 这是明面上的要求和交易,跟随着副伏罗策律一块回来的,是乔沐苏挑选好的人,他们回去之后,会帮助那些早就对可汗之位虎视眈眈之人……自相残杀。 约定的日子正是阿若还入京的那一天。 源尚安适时地选择了现身,柔然人才遭大败,又没了主心骨,往日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早就没了大半,对他也就分外客气谨慎,不敢怠慢。 源尚安站在涿邪山下,距离约定中的时间还有大约一个时辰。 云千叠说要跟家乡的人告别,源尚安没做阻拦,让他去了,其余的人则在大快朵颐。山脚下夜风阵阵,眼下似乎惟他一人。 源尚安听到了脚步声。 “谢时归么?”源尚安并未转身,已经猜到了来者,“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谢时归道:“湘君大人好算计,一场棋局,竟然骗过的所有人。” 源尚安这才侧首看他,轻声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谢时归依旧不卑不亢,他锋芒内敛,此刻却有几分步步紧逼的意味:“柔然一切的一切,都在湘君大人的计划之内吧。” 源尚安沉默着,似乎在期待对方的答案。 “我想湘君大人开始计划,应该是宴席上看见天罗可汗和叶仑王子之后定下的吧。您看到了侯吕陵氏对小儿子的偏心,于是决定利用这一点来挑动矛盾。”谢时归说出了自己这几日来的梳理总结。 “叶仑担任吐豆发一职,掌管柔然的畜牧和部分政务,我想您或许是从副伏罗大人饮用了污水而导致腹泻一事上得到了灵感,于是您趁着夜色,在水里放了药,第二日天罗可汗看到死去的牲畜勃然大怒,决定治叶仑的罪。” 源尚安听着听着,脸上甚至露出了赞许的神情:“然后呢?” 谢时归不疾不徐,慢慢绕到了源尚安眼前:“叶仑害怕被天罗可汗追究责任,于是他想向母亲求助,可他没想到的是,大人您暗中伪装,刺杀叶仑。叶仑受此惊吓,误以为天罗可汗已经起了杀死自己的心思,他哪里还来得及求助母亲,连夜就逃离了王庭。这就是第一件案子,叶仑王子失踪之谜的隐情。” “不愧是谢子婴的侄儿,”源尚安摸着下颌,脸上依旧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意,“谢时归,我现在倒是有些欣赏你了。” 谢时归却在观察着源尚安的态度:他不置可否,那就等同于默认了。 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斯文儒雅衣冠楚楚。 “怎么不说了?”源尚安道,“我还期待着谢公子将我捉拿归案呢。” “叶仑王子的失踪必然瞒不过偏爱他的侯吕陵氏。叶仑王子对天罗可汗产生了威胁,尽管天罗可汗暂时还不想杀他,但在侯吕陵氏看来,天罗可汗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谢时归紧盯着源尚安的眼睛,丝毫不惧与他对视。 “如此一来,侯吕陵氏自然和天罗可汗闹翻。柔然人向来迷信巫医巫术,天罗可汗找不到叶仑,无法跟母亲交代,便只能求助于自己的情人——兼巫师纥奚海林。然而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巫术?纥奚海林一番装神弄鬼找不到叶仑,便只能求助于自称修道之人的您。” “很精彩的推测,”源尚安轻轻为谢时归鼓起了掌,“说得就好像是你亲眼所见一样。” “不过谢公子,我提醒你一件事,”源尚安俯身凑近谢时归的耳畔,“偷听他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有吗?”源尚安道,“让我听听谢师兄的高徒还有什么高见?” “接下来的事,就是尉迟聆渊……” 谢时归话音未落,源尚安纵声而笑,接过他的话继续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算准了叶仑必死无疑,并且柔然之中有人要把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尉迟聆渊想要半路截杀,结果没想到我居然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亲自引他现身。” “尉迟聆渊被副伏罗策律所杀,而副伏罗策律自己也因为萧见尘及时赶到而未能动手,”源尚安道,“最后,我兄长抓住时机出奇制胜,天罗可汗铩羽而归,半路上撒手人寰。” “你想说的是这个,对吗?” 谢时归也笑了起来:“天罗可汗的死,也有湘君大人的手笔吧。” 谢时归说完,看着源尚安的眼睛。后者轻松一笑,还带着调侃,鼓励似的拍了拍谢时归的肩膀:“你很聪明,可惜我猜你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吧?” “未必。” 源尚安瞳孔微缩,却还是镇定自若:“你这孩子,怎么喜欢说大话。” “诚然,湘君大人行事谨慎,必然不会留下线索让人起疑,”谢时归道,“但是后期大人急着带我们安全离开,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销毁一些东西吧?比如说,用于放毒的药物、刺杀时用于遮掩的面具,还有和叶仑的联络信件,这些东西既然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销毁,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带在身上。” “所以,湘君大人,您敢让我搜身吗?” 源尚安心下百转,最终大笑不止,他道:“是,你说的没错。不过你要怎么对我?总不会把我绑去柔然人那里归案吧。” “湘君大人……” 草野间划过一道人影,转瞬之间便到了两人之间。 云千叠含着泪花,手里提着源尚安当初送给他的佩剑照渊,质问道:“大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源尚安还未回他,但见云千叠抬手一剑,霎时间破开皮肉,贯穿了他的心口。 “云千叠,你干什么?!”谢时归罕见地慌了神,“湘君大人!” 随着照渊的拔出,源尚安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鲜血,心口处也滴着嫣红的血珠,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第82章 一些敕勒歌里的双源 源尚安初登场: “谁啊?”乔沐苏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不禁有些疑惑。 “在下源尚安,表字故卿。源素臣是我兄长,我来寻他。”这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乔沐苏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轮廓细瞧起来和源素臣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没有源素臣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警惕和威压感,身量上也没有源素臣那般高大。 这人身姿挺拔如孤松,一看便知涵养极好,虽然五官并不是出类拔萃的俊美,却胜在那份温柔和悦,文雅从容的气质。乔沐苏算是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所谓的气质仪态世家风度拿来跟此人相比,只怕要自惭形秽。 “阁下是?” “乔沐苏,字观棠,”乔沐苏道,“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不过你的兄长他……他好像还在歇息。” “无妨,”源尚安温雅地笑着,声音同容貌一般儒雅随和,“我在此地等候便可。” 乔沐苏说罢便离开了,源尚安坐在石阶旁静静等候。 “你是谁?”源若樱走上前来,只觉得这人看着面生,“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你是源若樱吧?我从兄长的信里听说过你,”源尚安的笑意温柔煦愉,“我是源尚安,按辈分算,你应该叫我一声叔父。” 源若樱没见过他,却莫名觉得此人笑起来甚为可亲。 “这个时辰不应该去学堂念书吗?”源尚安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源若樱低着头,不知道在跟谁怄气,半天才极不情愿地说:“叔父,我不想去学院听那些老夫子讲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谬论。” 源尚安“哦”了一声,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笑了笑,道:“那你也没听多少啊,我问你,你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吗?” “知道,”源若樱不情不愿嘟哝道,“不就是孔丘那个迂腐老头说的么。” 源尚安道:“对,但也不全对。此语出自《论语·阳货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源若樱不以为然道:“爹爹说你博览群书,原来你天天就看这些酸腐文人的东西。” 她好像是被这句“鄙夷”的话激起了无数的感概,又带着几分自傲道:“我爹爹说了,这世上没有只能男儿去做,不能女儿去做的事情。商有妇好,我朝也有木兰,都是女中豪杰。如今朝廷暗弱,正是因为有这些迂腐的家伙当道,却偏偏要把过错推给女儿家。”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似真的愤愤不平,源尚安听罢先是一愣,而后扶膝大笑起来:“你看看你这番语气,这才像是源素臣的女儿。” 末了,他又道:“你有这个志气很好,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孔子会说这句话,学堂里的老先生又为什么有这番感叹吗?他们针对的是他们所处的朝局,天子脚下多是佞臣小人,恃宠而骄、祸乱朝纲。他们没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隐晦地指出弊端。” 他话音未落,屋里便传来了声音,源素臣道:“大清早的,谁在我的院子里这么大声地跟人说话?” “兄长,”源尚安抱着源若樱起身,“把你吵醒了?” “早就醒了,”源素臣披起大衣,“从她问你为什么到我们家来开始。” “走吧,”源素臣抱过源若樱,示意她自己先去玩玩,而后拍了拍源尚安的肩膀,“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也该好好聊聊。” 双源定计合谋 源尚安在马车上慢慢阖眸,想起了之前商议的计划。 三日之前。 观雪阁中的炭火仍旧熊熊燃烧着,在源尚安的脸上映出明暗不定的光影,源尚安独自坐在长椅上,右手给桌上的弓箭上好了松香。 侍女秋筠端来了晚膳,轻声道:“大人,您不吃点东西吗?” “不了,”源尚安紧了紧弓弦,“我不是很饿。” “可是大人……”秋筠道,“这些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做所以……” “哦?”源尚安抬起头来,冲着她笑了一笑,决定尊重这份好意,“好,我知道了,你放在那里吧,我待会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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