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定终身,两情相悦,好一个两情相悦,”源尚安望着江闻月,眼中难以自抑地落下泪来,嘶哑道,“你跟他是才子佳人,好极了。那我算什么?你又把我源尚安当什么?我就活该做一个丑角,衬托你们伟大的情谊吗?我源尚安不配,是吗……” 他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源尚安扶着门框,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江闻月见他泪流满面,自己也禁不住跟着落下泪来,“故卿、故卿你别这样……一切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罢了……”源尚安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去,“你保重身子。” 一连数日,源尚安都在酒馆里歇着,不去太守府也不回家,只是麻木地喝着一壶又一壶的酒,而后放任自己酩酊大醉,倒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意识朦胧之间,他听到一阵男女欢笑之音,吵闹不已,源尚安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睛,见隔壁房内倒映着交缠的人影。 “……柳公子,陪奴家再喝一杯嘛……” “柳公子……你也抱抱奴家嘛……” 柳……柳公子? 源尚安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来,拦住老板娘:“那个柳公子……是谁?” “嘿呀,这您都不知道?”老板娘道,“这可是六大世家之一的柳家的少爷,柳前川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呢……” 老板娘咯咯地笑着,盘算着今晚又能大赚一笔。 源尚安却是犹如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柳前川?那不是…… 他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门。 阁楼里柳前川正陶醉在温柔乡里左搂右抱,嘴里还含着舞姬递来的葡萄,他懒洋洋地打量了源尚安一阵,打了个哈欠,才开口道:“谁啊,这么不懂规矩。” 源尚安忍着怒火,问道:“你是柳前川?” 柳前川嚼碎了葡萄,接过另一个美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是,怎么了?” 源尚安几近怒火中烧,可他依旧尽力忍耐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了江闻月的吊坠,质问道:“柳前川,你还认得这个吗?” 柳前川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道:“你说谁啊?我怎么不记得。” “江闻月,”源尚安的左手五指紧攥,因为愤怒而颤抖不止,“当年和你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的江闻月。” “……她啊,”柳前川啧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傻子,我不过哄她玩玩,她倒好,还真觉得自己能攀上世家的高枝……哈哈哈,真是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源尚安猛地掀翻了桌案,顷刻间金樽杯盏碎了一地,碎屑溅到了柳前川面上,他怒喝道:“柳前川!” “啊!”几个傍在柳前川身边的舞姬当即花容失色,“救命啊!杀人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板娘闻讯赶来,连忙叫人拉开源尚安,“两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你有病吧?”柳前川抹了一把脸,破口大骂道,“来这发什么疯?!” 那一夜最后以源司繁带着厚礼,亲自去柳家赔礼道歉收场。 “……爹爹……”源尚安出于愧疚,低下了头道,“对不住……是我连累了爹爹。” 源司繁什么责怪的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源尚安的肩膀,道:“爹爹一把年纪了,这张老脸值不了几个钱。只是你该去陪陪闻月,她原本身子就不大好,别再让她担心了。” 话说的是“别再让江闻月担心了”,可源尚安却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源司繁想说的是,他已经老了,自己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是,”源尚安道,“我明白……” “去吧。” 源尚安终究还是怕江闻月伤心,不忍把自己遇见柳前川的事情告诉她。 然而即使百般隐瞒,名医良药也无法拯救她的生命。 那一晚源尚安抱着奄奄一息的江闻月,唯一说的出口的话,只剩下一声“对不起”。 “……故卿……你不用这样……从始至终,只是我不好……”江闻月伸手试图替他抹去泪水,“你我相逢本是一个错误……故卿、我、我祝你觅得良缘,余生安稳……” “闻月……”源尚安感受到她的气息慢慢虚弱,最终再无声息。泪眼模糊之中,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替江闻月擦掉脸边难消的泪痕。 数日之后,他亲手埋葬了江闻月,在她的坟墓旁,种上了一株梅花。 料定千秋事又如何,直到最后,他也难得一人心。 他给江闻月倒了一杯酒,而后慢慢起身。他要去洛阳,去寻觅那失约的春月。 自此之后,孤身一人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只是每逢冬日,他都会忍不住想起江闻月,想着她的忌日。 来到洛阳的第二年,他去酒馆里,要了一壶桑落酒,喝到酩酊大醉,像是在饮鸩止渴。 “尚安……尚安……”源素臣找到他时,他正趴在桌子上,被冷风吹得直打颤,源素臣无可奈何,只好脱下了大衣,替源尚安裹在身上,“回家吧,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担心你呢。” “担心……”源尚安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酒馆外走去,“担心我做什么……” “大家喜欢你,你招人喜欢……”源素臣紧跟在源尚安后面,“所以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源尚安因为酒醉,两眼一直红着,这会儿还有些湿漉漉的,他道:“喜欢……跟爱不一样,你明白吗?” 等不来源素臣的回答,源尚安上去拉住他的衣领,声音微颤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明白吗……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那双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源素臣,像是试图在他的眼眸里找到些许偏爱的证据。 “尚安……” 源尚安最终松开了手,有些踉跄地离开了,一边朝前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这个人,就这么不值得被爱吗……” 他没走几步,忽地一个不稳,栽在了夜色之中。 “尚安!”源素臣立刻上前,“快起来……你现在喝了酒,别傻傻地乱跑!” 源素臣试图去扶他,源尚安却摇了摇头,含混不清道:“别,别……脚、脚扭着了……起不来……” 源素臣撩开一看,源尚安脚踝处果真肿了起来,这样走路肯定是走不成了。无奈之下,源素臣干脆蹲在地上,把源尚安背了起来。 “……下次不许一个人在外面喝这么多酒,”源素臣一边背着他走,一边道,“听到没有?” “……嗯,”源尚安轻轻应了一声,因为酒醉,此刻趴在源素臣背上倒是安静乖巧得很,“听你的……” 源素臣又说了几句,没听见源尚安回应,以为他睡着了,便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源尚安其实醒着。 源尚安在源素臣背上,轻轻哼着鲜卑的歌谣,声音微不可闻。 那是情人祭拜天神时的祝词。 族人敬畏山川日月,呼祁连山为天山,把它视为庇佑子民的天神,又把敕勒川奉做草原儿女永远的依靠和念念不忘的故土。 而源素臣就是他魂牵梦萦的祁连山,是他心心念念的敕勒川。
第31章 夏州 那一日酒醉之后,源尚安以为源素臣在生他的气。因而直到两人在京城拜别之前,相互之间都没怎么开口。 那晚他对源素臣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出格的举动,哪怕是瞎子聋子,也不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源素臣不回应他,源尚安不会怨他。毕竟情爱这种事情,有时候不过只是一厢情愿。不回应便不回应,他从前是孤身一人,往后不过还是孤身一人罢了。 对自己的兄长怀有那种感情……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罔顾人伦、不知羞耻。 不回应……便不回应吧,这种龌龊的情谊,或许烂在时间里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恰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上出了事,源尚安忍无可忍之下,动手打了欺侮源若叶的宗家少爷。宗楚宁诛杀不成,于是一纸调令打发他去了西北夏州驻守,意思再明确不过:眼不见心不烦,让他在这片荒漠里自生自灭。 其实走了……也好。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源素臣来说,都好。 等到下一次相见之时,时间差不多已经冲淡了一切,两人便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做一对兄弟。 怀着这样的念头,尽管源尚安知道西北之地危机四伏,还是走马上任了。 到任之后,他先拿了宇文瑄立威,随后又惩处了一批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彻底坐稳了太守之位。紧接着又整顿军务,劝课农桑,终于让统万城开始起死回生。 夏州本是十六国时期大夏的国土,夏国为大魏所灭,当地却留下了不少夏国的“旧民”。大魏又实行囚犯戍边的策略,一时间边境各地聚集了不少对朝廷心怀不满之人。 这些人都是潜在的隐患。 因而源尚安到任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备战”。 西北荒凉,并非太平之地,迟早要发生动荡。源尚安在到达夏州之前,对此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变故会来的如此之快。 延昌二年春,西北驻军反叛,兵锋直指夏州治所统万城。 “报——”探子有些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府君……不好了府君……高平镇反了……” “什么?”源尚安临危不乱,维持着镇静,“高平镇内驻扎着的是西道行台——他人呢?” “回府君的话……”探子道,“行台他……他自顾不暇,已经派人去泾州求助了。” 源尚安心下一紧。 这也就是说,高平镇自己已经没有应付叛军的能力。 “皇上呢?皇上那边知道了吗?”源尚安继续问道,“还没有派遣援军的消息吗?” “……有、但是……”密探有些支支吾吾,“府君……陛下是派了临淮郡王和李青陵李大人率军讨伐,但是……但是叛军大败中央军于白道,王爷和李大人不得不退守云中,一时间……一时间只怕赶不过来。” “府君!”此时此刻,云千叠也跑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城内出事了,府君……城内的胡人……昨夜杀了守门的侍卫,连夜投奔叛军去了。” “……你说什么?” 然而源尚安还没得到思考的空隙,耳畔便又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源尚安当即神色凝重,心跟着一沉。 源尚安心下犹如一团乱麻,正在思量对策之时,又听宇文瑄来报:“府君……不好了府君。” 源尚安知道没什么好消息,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问道:“不要慌,把事情说清楚。” “西域高车部……”宇文瑄喘着粗气道,“背叛了朝廷,选择归附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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