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尚安弯下腰,低头打量了几眼:“这是哪位?” “城阳王的贴身侍从,叫洛子清,”温云翘扬起下巴道,“回来的路上顺手抓的。” 洛子清见了源尚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腿软,他连连磕头,道:“湘君大人饶命、湘君大人饶命!小的愿意为大人效忠……还请大人饶过小的一命吧……” “你不是城阳王的侍从吗?”源尚安道,“怎么上赶着要效忠于我来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大人……”洛子清哀求道,“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只要我知道……” 源尚安问:“你知道什么?” “我、我……”洛子清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王爷他、他一直视郦道元郦先生为寇仇,必除之而后快……我也知道、知道原先的王妃,死得蹊跷……” 源尚安笑了笑:“你今日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城阳王。我怎么知道你来日会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再一次背叛我呢?” “……” “把他放回去吧,我留他在城阳王身边有大用,”源尚安伸手拍了一下洛子清的胸膛,笑道,“我想你能背叛他第一次,就会背叛他第二次,对吗?” “大人,我……” “你且记着一句话,来日若有大动乱,你不必护着你们家王爷的命,保全自己才是要紧,”源尚安道,“你到时候只要人能活着,自然有我派的人来接你。” “温云翘,”源尚安又道,“放他回去吧。不过洛子清,我提醒你一件事,今日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便要你的命。” 温云翘打发走了洛子清,又道:“大人,下面……” “准备一下,”源尚安站起身道,“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 “湘君大人,”沈知隐在宫门外看见了源尚安,“许久不见,不知大人的身子骨好些了么?” 他说这话时源尚安正在掩唇咳嗽,分明是在阴阳怪气,温云翘立刻要挡在源尚安身前,他却挥手示意不用,道:“不劳城阳王费心。” 源尚安已经知道了沈知隐把郦道元调往前线,监视萧宝夤的消息:“城阳王,我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萧宝夤造反只是时间问题,你用心歹毒,分明是要郦先生去送死。” “本王的提议可是陛下点头的,”沈知隐道,“难道湘君大人要陛下朝令夕改,收回成命吗?再说了,郦道元他自己可还没有说什么呢,大人您怎么就先着急了?” “你……”源尚安想说什么,可一瞬间气血上涌,咳喘得更加猛烈,“城阳王,借刀杀人这四个字你玩的好。” “你与其站在这里和本王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想着怎么把郦道元追回来才是正经。”沈知隐道。 “城阳王……”源尚安险些咳出血来,但他转念一想,如今先拦住郦道元北上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旋即转头道:“温云翘,走,去找郦先生回来。” 暮色苍茫,夕阳让城门楼上染上了火一般的颜色,郦道元最后看了一眼洛阳,而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独属于他的未卜前路。 “郦先生!郦先生!”源尚安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小跑着赶到了郦道元跟前,“郦先生,萧宝夤反心已是昭然若揭,此行必定万分凶险!还、还望先生三思啊!” 郦道元的笑意中有了然,有欣慰,亦有看淡生死后的无畏,他道:“为国尽忠,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这本就是我之职责。” “不,这不是职责,”源尚安为了劝他放弃此行,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这是、这是城阳王的骗局,他恨先生入骨,他知道萧宝夤必反,他是……他是故意要将先生往绝路上引……先生万万不能中计啊。” 郦道元坦然道:“总归是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既然满朝无人敢担此重任,那总得有人挺身而出、为国分忧吧。” 他握住了源尚安的手,笑道:“孟子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尚安小友,再会了。”
第192章 且前行 源尚安回到观雪阁的时候,发现源素臣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师渡影的遗物。 木匣里大多都是些衣物,很少有玩具的身影,源素臣把这些衣裳仔仔细细地叠整齐,而后一件件地郑重放好。 源尚安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只会加重痛楚。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近源素臣的身边,帮他把余下的衣衫一一叠好,放到了木匣里。 两人注视着彼此,仍旧是相对无言。 源素臣把木匣盖上了,扶着双膝缓缓落座,道:“他既然客死异乡,遗体只怕是不能归葬故里了。我想着把他从前用过的东西一起下葬,立一座衣冠冢,做个寄托,就当是他回来了。” 源尚安发觉源素臣的眼眶红得厉害,以为他下一刻会嚎啕大哭,不想源素臣却吸了吸鼻子,把泪水忍了回去,追悔道:“当初对他还是太过于严厉了。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会有如此一日,他从前一定会更加温和,会更加和颜悦色。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源素臣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没有继续朝下说。 源尚安看他穿得有些单薄,不知是因为悲痛欲绝,还是因为秋风萧瑟,他身上从方才起便一直在轻微颤抖。源尚安起身就要给源素臣再拿一件厚衣裳来,源素臣却误以为他是要离开自己,当即上去握紧了源尚安的手,低声道:“别走、你别走……” 源尚安拍了拍源素臣的手腕,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道:“天冷,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披着,我不走,我给你拿件衣裳就回来。” 源素臣这才慢慢松开了源尚安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源尚安拿了衣裳,叫温云翘上前,道:“这费崇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卖师渡影?其中必然有蹊跷,还有源晚临的事,跟他多半也有关系。你需要仔细查查,不要打草惊蛇。” 温云翘应了一声是,又道:“那郦先生的事情怎么办?” “一定要找人陪着,”源尚安道,“萧宝夤虽然目光短浅,反复无常,可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朝廷派人是为了监视试探自己?他多半已经准备要对郦先生不利,你赶紧挑几个武力高强的人,随在他身后。” 目送着温云翘远去之后,源尚安不知为何,莫名心生起了一种不安。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推着他奔赴着远方灰暗的宿命。 —————— “哎,故卿啊,原来你在这里,”叶苏连忙绕到源尚安面前,“皇上为着前线的事情,已经愁了许久了——你不是抚军将军吗?可有什么主意。” 源尚安下意识地想到萧宝夤,以为后者按捺不住,已经起兵造反了,于是便问:“怎么,可是齐王的事情?” “哎呀,不是他不是他,”叶苏急道,“皇上发愁的是另外一件事。北部的反贼头子葛荣,吞并了一部分零散的乱军之后,实力大增,已经侵占了沧州一带,所到之处犹如土匪过境,民众苦不堪言。皇上原本派了章武王和广阳王两位王爷领兵前往,可谁知、可谁知竟然全都被葛荣所杀。” “……什么?”源尚安听到此处,不免震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竟有如此本事?” “现在呢,”源尚安反抓住叶苏的衣袖,轻轻咳了一阵,“葛荣现在是什么动静?” “据报是打算继续攻下殷州,而且……”叶苏长叹一声,满面悲戚,“而且殷州刺史那边,也快顶不住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叶苏又道,“现在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葛荣此人连战连捷,只怕要取大魏而代之呢。” “葛荣屠戮无辜,戕害百姓,怎能为一国天子?”源尚安道,“我不信这悠悠苍天竟会如此不开眼,让这样一个人最终得逞。” “哎,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啊,”叶苏几近捶胸跌足,“故卿,我虽不是将军,却也知道此人不除,大魏势必岌岌可危啊。” “皇上挑选旁人领兵前往了吗?”源尚安问。 “皇上也想挑,可、可也得有人让皇上去挑才成吧,”叶苏又急又气,这番怒火并不是对着源尚安,而是对着当前无可奈何的乱局,“大魏人才凋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少忠臣良将,也都、也都在折在陈庆之北伐上了。” 他说的不假,这两年去了太多的人,他和源素臣身边能信任的,大多是些从事密报工作的探子,真正能担任将帅大任的少之又少。 若是乔沐苏和师渡影还在,拿下葛荣根本不是问题。 叶苏以为源尚安在考虑人选,于是自己也补充道:“故卿,皇上的意思就是……你毕竟统军多年,经验丰富,皇上想问问你,如此关头,还有何人可用?” “……若无人请缨,”源尚安坚决道,“那便由我来为国分忧。” —————— 话虽如此,可源尚安的身体情况沈静渊又不是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不会叫一个病人去外面带病打仗。当然,能有这份决心,就已经足够安慰沈静渊了,他下旨派了宫里最好的御医,又带了几大箱的药材,送进了源尚安的病梅馆。 源素臣单独把御医叫了出去,严肃道:“你们不要跟我说那些场面话客套话,就明明白白地说,他的身子到底怎么样才能好?” 几名御医面面相觑,刚在喉咙里打转的安慰话语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尴尬的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御医站了出来,道:“丞相大人恕罪,湘君大人的身子,只怕是、只怕是药石无医啊。如今用着些药,也不过是延缓些许时日罢了。” 说罢他就愧疚地低下了头,以为源素臣会将他斥责一通,没想到源素臣听罢倒是分外平静,好似早就知道一切情况了。他道:“你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那就不妨再直白一些,告诉他最多还剩多少时日。” “这、这在下拿不准,”御医小心翼翼道,“但、但应该最多也就三四年……” 这一次源素臣没有说“知道了”,也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源素臣凝视着地面良久,才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世上可有长生之法?” 他从不信神鬼之说,对于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和道貌岸然的和尚也一向反感至极。 若非已知走投无路、药石无医,他绝不会求助于虚无缥缈的神佛。 “这……”面前的御医们又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好了,作为医者,他们向来是对修道炼丹这种东西半信半疑的,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既没有办法证实,也没有办法证伪,信与不信,全在个人。 最终还是那个大胆的御医绕开了源素臣的发问,直接道:“若大人有意寻求炼丹之法,在下倒是可以为大人寻觅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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