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寻着声音,不自觉地朝墙壁走去,神色在片刻的凝滞之后,转而变作了笑意:“可别胡说,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说你是个废物啊。” “既然如此,”谢时归道,“见尘,你何不打开心扉呢?打开那扇门,或许你会发现从前没有发现过的事情。” 萧见尘慢慢上前,尝试着伸手推开了房间的大门,那一边,源尚安也替源素臣推开了门。 萧见尘一惊:“……伯父……” “怎么,一会不见我,就不认得了?”源素臣道,“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第169章 灯如昼 “……义父,”萧见尘看到源尚安,立刻站直了身子,“您……您也在啊。”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查你功课的,”源尚安笑道,“说起来,今日恰逢中秋,晚上城里多半会有灯会,你和谢公子不去看看?” “这……”萧见尘瞟了一眼源素臣,只见后者从怀里掏出来了钱袋,抛到了萧见尘手中:“拿着吧,省得在这儿吵我。” 萧见尘双手接过,笑着点头,欢天喜地道:“那就多谢伯父了。” “去吧,”源尚安和颜悦色道,“尽兴而归。” 谢时归和萧见尘向源素臣源尚安行礼告别之后,源尚安才对着源素臣道:“我们来河北一带,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大半年了,难得击退了敌军,皇上也有意借此中秋佳节的机会安抚民心,你不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源素臣道,“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是么?”源尚安道,“俗世安康喜乐,人间花好月圆,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一切的吗?” “他那是胡闹,我几时想看到这些了?”源素臣话虽如此,唇边却带着笑意。 “那你就是想去了?”源尚安道,“正好,我今夜和你一同前去。” 时至暮夜,谢子婴带着谢时归和萧见尘两人来到了一处旷野之地,远处人间灯火连成星河,原野上众人手捧花灯心念故人。 萧见尘瞅着谢子婴扎好了一只花灯,打趣道:“师父还会这个?” “怎么着,不行吗?”谢子婴把扎好的花灯放到了空地上,“能省点钱就省点喽。” “哎,这灯上的图案,莫不是我爹爹从前喜欢的杏花?”谢时归问。 “你爹生前喜欢的东西多了,”谢子婴不肯承认,“我只是随手画了一个罢了。” 谢子婴和谢时归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大哥生前理念不同,因而时常争执,最终谁也没说服谁,但关系却是搞僵了。两人彻底解开心结的时候,却是在哥哥临终前为数不多的岁月里。 萧见尘问:“听师父的语气,好像还有点生气?” “……怎么可能,”谢子婴几近无语,“我跟一个死人生什么气呢?” 谢时归点燃了蜡烛,插话道:“说起来,放灯之时也是许愿之刻,叔父和见尘就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谢子婴对这种不感兴趣,把机会让给了萧见尘:“你年纪最小,你许一个吧。” “许个愿还要按资排辈?”萧见尘失笑,“那我就希望我义父身体康健,希望我伯父日日开心,希望我师兄成为眠山最好的掌门,也希望——” 他故意回头看着谢子婴,嘻嘻笑道:“也希望我师父有朝一日发大财。” “说完一圈了才想起来你师父,”谢子婴嫌弃道,“你可真是个好弟子。” “还有啊,哪有像你这样一次许了这么多个愿望的,也不怕惹得神明厌烦,”谢子婴又道,“说太多了可就不灵了。一个灯许一个,别太贪心。” “好,”萧见尘双手合十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希望我身边所有的人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河岸边明灯随风而起,圆月当空,长天如墨。源尚安在这万千灯火里出声道:“兄长你瞧,那边在放花灯呢。” 源素臣看着四周穿过的孩童和妇人,道:“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若不是你执意要来,我哪里会去这种地方。” “是吗?”源尚安不信,“我觉得你心里明明挺喜欢的。” 迎面走来的人中也有外地流亡至此、衣衫褴褛的乞丐,他拄着破木棍,拉了拉源尚安的衣袖,道:“这位公子……您、您行行好吧。” 源尚安没拒绝他,从怀里摸出了钱袋,取了一串铜钱递到他的手上,后者连连点头,含着热泪道:“谢谢、谢谢您啊……” 见乞丐远去之后,源素臣才从一家铺子前转过身道:“你也不怕他是专门诓骗钱财的人。” “这能骗多少?”源尚安笑道,“你别把旁人想得太坏了。” “是吗?”源素臣把方才从铺子上买的一只狐狸形的花灯递到了源尚安手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若是天下真的太平就好了,”源尚安望着长街上往来的游人,“这里的盛况,只怕还不及洛阳极盛之时的十分之一吧。” “我倒是觉得还是汉人的风俗礼仪有趣,放花灯、猜字谜、赏月望远,别有一番风采,”源素臣伴着源尚安缓缓前行,“不像咱们这些草原上的人,过节日就知道拜些莫名其妙的神仙,一群人围在河边手舞足蹈的,未免过于粗野。” “风俗不同,也没必要非得争个高下输赢,”源尚安笑道,“不过我瞧你更喜欢汉家文化,不如以后若逢佳节,我都陪你出来走走如何?” 源素臣没说话,源尚安知道他是答应了。 杨钧从后头望见源素臣和源尚安相伴步行,忽地按住了来传消息的探子。 “怎么了?”探子道,“这可是玉衡君的……” 杨钧又望了几眼,实在不忍心去打破这份宁静,他犹豫再三,才道:“至少等他们回来……回来再说吧。” “早日打回洛阳,安定天下,日日便是这般太平美景,”源尚安方才在酒楼上和源素臣小酌了几杯,出了门便一直眉欢眼笑的,还一直拉着源素臣不肯放手:他一喝酒就喜欢黏着源素臣不走,“这桂花酒我瞧你喝了不少,可是喜欢?喜欢的话……我叫人多买些回来。” 源素臣还没答话,源尚安便发觉了长街尽头徘徊不前的杨钧,他定睛一看,确认没有看错之后才道:“怎么了?杨大人有何事汇报?” 杨钧局促不安地搓着两手,逃避着两人的眼神,道:“大人,是……是源晚临源大人他……不幸……不幸遇害了……两位大人,万望、万望节哀啊……” 源尚安手里的狐狸花灯骤然落地,他喃喃道:“怎么会……” —————— 源尚安因为酒意上涌,此刻有些头昏脑胀,他不得不用手支撑着头部以保持清醒,酒液灼得他嗓音微哑:“害他的人到底是谁?还没查出来吗?” “你先去歇息吧,”源素臣道,“我自会处理好此事。” “不……”源尚安固执地摇头,“他也是我的弟弟……”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杨钧经历了费潇和源晚临的死,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负罪感,“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楚嫣姑娘呢?”源素臣问,“还有费崇呢?怎么都不见他们?” “费崇似乎带着慕容姑娘逃走了,”杨钧道,“目前下落不明……”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是我……”门外忽地响起来了熟悉的声音,源尚安几乎是本能地站起了身子,“我那日上山,找到的尸体。” “叶、叶苏……”源尚安声色发哑,身躯不稳,“是、是你……” 愧疚感让故人相对无言,源尚安避开了叶苏的目光,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京城许久了吗?” ……为何还会到这里来? 源尚安还没能放下所有的自责和愧疚,反倒是叶苏自己看开了,他坦然道:“律法森严,不容侵犯,是我当日莽撞,不懂这些罢了。你不必觉得歉疚,你原本就不曾欠过我什么。” “这些年我离开京城,去四方游历,也算是无官一身轻吧,”叶苏道,“我都已然放下了往日种种,故卿啊,你又何必执着。” 四人在叶苏的这句话之后,忽而陷入了沉寂,他们都明白此时此刻无论提起什么,是源晚临的事情也好,是叶苏的父亲也罢,除了徒增伤悲之外别无他用。 源素臣到底还是先说了话:“不管怎么说,目前先找到楚嫣姑娘和费崇这两个人是最要紧的事,他们既然敢对叔夜下手,只怕也不会放过这两个人。此事暂时不要公开,以免传出去之后,北海王那边故作文章,或者河北一带人心不稳,至于找寻两个人的任务,也要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左使大人说的是,”杨钧道,“我这就找人去办。” “时辰不早了,今日本该是团圆的日子,”源素臣道,“我不该留你们在此地太久,都先回去吧。” 源尚安在旁人散去之后看着源素臣轻声道:“你若是心里难过,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他怕源素臣总喜欢藏着心事,又道:“你没必要这样逼着自己的,你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并不是过错,你……” 源素臣仰首望着中天一轮孤寂的皓月出神,良久才道:“我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眼泪这种东西了。” “……那时候你还小,只怕不知道,”源素臣道,“你我的阿娘,西秦的文昭公主,其实是一个生性要强的女子。她不喜欢眼泪,更不喜欢懦弱地哭泣,然后寻求旁人的帮助,因此也是这样教育过我的。” 程焉如是他们失去的第一位亲人,源晚临不是第一个,但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知道你在想她,”源尚安站到了源素臣的身侧,“我也一样。” 明月当中,秋风拂过,庭中落叶随风飘舞,好似一只只枯黄的蝴蝶。已然离去的人或许能够得到解脱,而活下来的人最孤独。 “故人有如庭中落叶,陆续凋零,”源素臣摇头叹息道,“秋凉了、秋凉了……”
第170章 夜渡河 这大半年以来,言枫华和其余一行人逃到了沈知隐在南青州的封地。虽然这里暂时没有叛军“光顾”,可也联系不上沈静渊,一月两月还好,时间一长,言枫华便有些着急了起来。 “言大人,要我说,急了真的没什么用,”杨景涟道,“现在不管是咱们去找皇上,还是皇上派人来找咱们,都不大安全。” “……你不懂我的意思,”言枫华摆了摆手,“咱们要是能帮着陛下重回洛阳,那叫雪中送炭,陛下定然是忘不了的,但是要是咱们只能在陛下重返洛阳的时候前去,这就叫锦上添花,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情。” 杨景涟还要说话,沈知隐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这回说的没有错,只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另外的法子。如今在南青州的几位郡王之中也没有一个是通晓兵书的——甚至连骑马射箭都未必精通,上了战场也只能打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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