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言枫华出列道,“是柳氏一族。” “陛下,”沈知隐道,“若是纵容水势蔓延下去,恐会酿成大祸。且不论受灾各地容易激化矛盾,单是大水之后引起的大疫就是十万火急。” “可有办法制止洪水?” “……办法,”沈知隐看了一眼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乔沐苏,复又低下了头,“当然是有,历朝历代都治理过水患,遏制住洪水、安抚流民并不难办——” “难的是,找谁去办,怎么去办。” 沈知隐没有继续朝下说,可沈静渊已经明白了他皇兄的意思。 柳家虽然在几个家族里势力不算强大,可毕竟也是一方豪强,人脉甚广。派去治水的人等同于被派去得罪一整个家族,还附带着一大帮亲戚,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言枫华道:“陛下若是举棋不定,微臣倒是可以提供一个绝佳的人选。” “说说看。” 言枫华刻意没去看乔沐苏,道:“微臣举荐的这个人,便是清泉郡公。” “陛下,微臣自己虽然也是言家之后,但是自小长在塞外,同京城几大世家之间并不熟悉,”言枫华道,“但是清泉郡公则不一样,他本就是乔氏之后,年少时同六大家族之间互有往来。因此,微臣觉得,若是清泉郡公出马,或许能够劝说柳氏族人接受引流洪水到南岸的做法。” 沈静渊还真看向了乔沐苏:“观棠,言少保所言可是真的?” 乔沐苏进退两难之际,恰好和高阳王沈容惜来了一个眼神交汇,尽管乔沐苏很快躲了回去,但沈容惜还是开口道:“陛下,微臣认为派遣乔郡公前去,似乎并不合适。” “陛下有所不知,”沈容惜道,“乔郡公的家族虽然也是六大世家之一,但是他本人同剩下的五家人并不交好,甚至可以说关系十分糟糕。微臣觉得若真的派他前去,只怕会……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乍闻沈容惜此番疑似夹带个人恩怨的“抹黑”之语,乔沐苏几乎喉间一哽,一句“沈容惜”差点脱口而出。 沈静渊闻言有些意料之外:“果真?” 乔沐苏如鲠在喉:“陛下,其实我……” “乔沐苏,朕决定派你前去南岸,掘开堤坝泄洪,并且让高阳王协助你左右,”沈静渊斩钉截铁道,“你拿着朕的持节去,谁若是胆敢阻拦,你就当场杀了他以儆效尤。” “陛下,我……” 持节已然横在了乔沐苏面前,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双手接过。 “但愿……但愿浩浩苍天,佑我大魏,佑我黎民百姓,也佑我乔家吧……”
第146章 晚来风 雨还是在下,帐外雷声阵阵。 乔沐苏走到临时搭建的帐篷外伸出手去,接了一捧夜雨,道:“人都到齐了吗?” “回大人,”官员提着灯笼道,“司州的官吏都在此地了。” “都到了?”乔沐苏转身拿起一本名册,“可为什么和我这里的人数对不上?” “……呃,有、有几个人,之前请假了……” “不许请假!这种时候务必全员到位,”乔沐苏提高声音道,“你现在就去把这些请假回家的人通通叫起来,若是有人不从,你告诉我,我现在就转呈陛下,罢免此人!” “……是、是,下官这就去……” “其余的人听好了,”乔沐苏安排道,“三人一组,务必保证每处决口都有人在把守,不得有误。尸体要即刻处理,不得拖延,灾民的饮水必须煮沸之后才可饮用。剩下的将士们随我来,扒开南岸堤坝泄洪!” “这雨只怕至少还要再下一整夜,”乔沐苏缓和了语气,“你们离去之前,记得每个人闷一碗姜汤,不要因此受凉感染了风寒。” “是!” 等这些官吏各自离去之后,帐篷内便只剩下来了沈容惜和乔沐苏两个人。 “王爷若要避嫌,此次便不用前去了。” 沈容惜叫住了他,颇有些无奈道:“乔大人,难道本王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形象吗?” 乔沐苏没有搭理他,一口气把姜汤闷了下去,而后换上了斗笠和雨披。 “乔观棠,我同你说话呢。” “灾情紧急,”乔沐苏道,“王爷的话若是不打紧的话,还请稍后再说吧。” “你难道不觉得这一次的暴雨加上决堤,是有人刻意在布局吗?”沈容惜飞快道,“为的就是把你推出去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 “我知道又如何,”乔沐苏早就已经习惯了被另外五个世家排除在外,“事情总是要人去做的。如果实在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的话,我去也无妨。” “那好,”沈容惜道,“你执意要去,本王随你一起。” “高阳王,”乔沐苏对此人近乎无话可说,“你不来给我添乱,我就要烧高香了。” 话虽如此,乔沐苏却还是没有再度拒绝沈容惜。 暴雨顷刻间便将两人的衣衫浸透,乔沐苏急着赶到南岸去,连风雨打落了他头上的斗笠也浑然不觉。 沈容惜紧跟其后,暗自叹了一声,旋即取下自己的箬笠,盖到了乔沐苏的头上。 冷不防被人一下拍到了头顶,乔沐苏差点骂人,眼看是沈容惜,加上周围还有人,忍了忍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无数被调来的将士此时此刻都和乔沐苏一样,泡在了过膝的冰冷河水里。 “人都到齐了?”乔沐苏在风雨声中道,“怎么还不开挖?” 雨夜里面前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乔沐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知道诸位都在犹豫什么,也知道诸位为什么而犹豫,”乔沐苏脸上雨水流淌,暴雨冲刷下,他的眉眼愈发坚定,“但是诸位不要忘了一件事,历来黄河水患皆为国之大劫,若是处置不好,瘟疫四起、民怨沸腾,便是一朝命脉断绝之时!” “我在此向诸位许诺,若是水患消除,功劳诸位共享,若是惹出是非,责任我一人独担——” 天空中惊雷乍响,暴雨砸落,乔沐苏在闪电的亮光中抱拳俯身,高声道:“诸位,国运兴衰在此一举,拜托了!” —————— 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车里的源尚安等了一会儿,不见车夫继续驾马前行,于是掀开帘子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说是前方出了疫病,”车夫刚打听完情况回来,抠了抠鞋子上的泥,“不让过呢。” “疫病?” 马车里的源尚安同源素臣对视几眼,源尚安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爆发疫病?” 车夫叹了一口气,又道:“您不知道啊,这前些天黄河发了大水,一下子淹了好几个郡县,死了好多人,尸体堆在一块儿来不及处置,又泡在水里,闻着久了或者不小心喝了水,人不就倒下了。” “既然是疫病,”源尚安问,“您可知是这发病之后是什么样的症状?” 车夫道:“我刚听人说,人得了之后先是头晕目眩,然后发高烧,紧接着就会上吐下泻,要是不抓紧救治,就——哎……” 源尚安听到这里却沉默不语。 源素臣侧首思索片刻,他早年跟着岳观世学过点医术,因此自然也见过他当时是怎么救治感染了疫病的人的:“尸体一般都应该集中到城郊,统一焚烧处理,怎么反倒集中在了水边?” 他还要说话,却感觉到源尚安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这种病,”源尚安喃喃道,在脑海中极力搜寻着什么,“这种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兄长,你让我想想——” “对了,柔然,副伏罗策律!”源尚安忽地回想起来了他首次出访柔然的情形,“我记得我当时见到他,他的症状和刚刚车夫说的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人发着高烧,然后又吐又泻。” 源素臣道:“但是这件事应该和柔然无关。时间上差了一点,再加上他们又不熟悉中原环境,未必能料到黄河会突然决堤。” 源尚安立马想到了城阳王沈知隐,但他很快又在心里面排除了这个可能。疫病一旦控制不好,传染了整个皇城,沈知隐也难逃一劫,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得不偿失。沈知隐也不是个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疯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疫病只是处理不当导致的?” 源素臣向来不喜欢做没有证据的胡乱猜测:“目前没有更多证据证明有人插手。况且,如果真的有人要借用疫病达成某种目的,那他的目的未免也太过宽泛了。这样无差别的打击,并不能保证真的能杀死他想要除掉的人。” “所以你倾向于是巧合?” “我不做没有证据的推测。” 源尚安默了片晌,道:“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兄长,这件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源尚安道,“流民四处逃难,给各地治安带来极大困难,人口凋敝,瘟疫散播,这些必然会引发种种流言。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这样下去,难免再引起一场大动乱。” “当然,我宁愿我这一次是多心了。” 他说到这里,忽而有些累了,源尚安朝后靠了靠,源素臣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确认源尚安没在发烧之后道:“你应该好好歇歇。” “……兄长,你不是曾经学过一点医术吗?”源尚安闭上了眼睛,好似真的很疲倦,“那你是不是能看出来,我还能活多久?” 源素臣搭在他额头的手顺道摸了一下源尚安的头,道:“长命百岁。” 源素臣不要源尚安答应他百年好合,不要他答应白头偕老,只要他答应长命百岁。 源尚安摸到了源素臣的手腕,低低地笑了:“好,长命百岁……” —————— 乔沐苏脸上围了一圈纱布遮挡,他先喝了一碗汤药,而后才询问同样系上纱布的太医道:“可有查出来这次疫病的源头在何处?” “……目前看来,可能是一部分灾民误饮用了污水所致,”太医皱着眉头翻阅太医院的档案,“想要弄清楚源头,只怕还有些困难。” 两人说话之时,已有数十人被担架抬走,乔沐苏和太医两人迅速站到了路边,以防挡着这些军士的路。 乔沐苏忙问道:“这病好治吗?能治吗?” “……能治能治,当然能治,”太医道,“就是麻烦。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知不觉当中喝过脏水?又有多少人接触过尸体?这潜在的接触者要是再到处乱跑,不又是要病倒一大片人?” 乔沐苏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前几日雨一直就没怎么停过,直到今天才渐渐止住了,可眼下天又开始暗了下去,只怕过一阵子还是得落雨。 他心里头百感交集,最终叹道:“造孽,真是造孽。” 太医忙着去熬药开药去了,乔沐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发现沈容惜也在不远处的草棚下看着人煎药。
192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