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是赶路的好天气。 阮承青仰着头,眯着眼睛往前看,再没回头。 …… 北梁到闵越,路途遥远,骑马要走官道,且惹人注意,只能一路走着。 最初,二人几乎不吃不喝,恨不得一路狂奔到天边。 阮承青想,以朱瞻佑赶到三城外,与朱瞻正斗不过七日。 可七日过了,一个月过了,甚至两个月过去,这一场必败的仗,竟还僵持着。 没人想到,这个北梁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竟能想出这么多新奇的守城法子。 他把粪汁里夹了毒,又和了铁水,一撒下去,不知没了多少性命。 他用箭头沾了灯油,掷出烈酒,点了火往下头射。火势凶猛,敌军退时,他提着一把长弓,把秦家小将军,一箭穿胸。 这哪里还像那个废物皇子,分明就像是发了疯。 外面都传,十四皇子朱瞻佑这是看准了太子的位子,如今临危受命,是陛下给够了甜头,若他能守下北梁,太子的位子就立马换人。 可两个月过去,太子仍在城中享乐,屁股在那位子上仍坐的稳。 每个人都道,这个十四爷太蠢,想当太子发了疯,过于表现,被当成枪使。 阮承青穿着破草鞋,啃着馒头站在人群里听。 听的多了,好似他也信了,朱瞻佑真那么想当皇帝。 …… 这日,阮承青起的早。 这两日下了雨,阮承青的腿脚不好,骨头缝里酸痒,难受的厉害,恨不得要把半月板挖出来。 两个人又要赶路,又睡不好,阮承青的心口一阵阵发悸,眼圈底下白纸染墨似的,渲了一圈。 阮承青爬过一个山头,忽的眼前一黑。 再醒过来,是在刘三川怀里,胸口尖锐的疼,他强撑着起身,刘三川把他扛起来,硬是要背着他。 最后,一路快走,终于在天黑之前,进到城里,找了间空着的客房。 刘三川还在睡着,他的身体肌肉结实,他十分板正的躺在阮承青身边。刘三川的模样其实还算俊郎,只是以前干的都是农活,晒得黝黑,这段日子捂着脸赶路,白净了点,轮廓也更分明。 阮承青没吵醒他,一个人到客栈底下买了两个油酥饼,刚吃两口,看到街上人群一窝蜂的堵到城门口。 远远看着几个官差,手上是黄布榜。 阮承青脸上蒙了层灰布围巾,也走过去,站在城脚下,在鼎沸的人声之中,看清楚榜上的每一个字。 大意就是:庆德帝驾崩,九皇子朱瞻正登基,改年号盛清,寓意“重熙累盛,天下澄清”。 耳边有人小声嘟囔:“这才刚攻破北梁城门,没两天,庆德帝就薨了……说没什么蹊跷,这谁能信?” 这话刚落,人就被捂了嘴,旁边的人道:“这话也能瞎说?不要命了?” “……” 阮承青喉咙好似忽然被什么黏住,半晌,他才抬头,张开嘴,问了一句:“昨夜……城门破了?” 一人回过头,小声道:“咱这离北梁城远,现在才知道消息,怕是已经有几日了……” 那个被捂住嘴的挣开了,又道:“庆德帝薨了,下个,谁知道又是哪个……” “……” 一个个都不说话,却又心知肚明。 不是太子,就是十四。 阮承青站在榜下许久,直到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才用力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焦急的脸。 刘三川看清是他,才缓慢吐出口气,握紧他的手,道:“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阮承青“哦”了一声,笑道:“对了,我买饼来了。” 他把怀里的饼递给刘三川,就着没吃完的饼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已经凉了。
第五十六章 ==== 阮承青继续往南,到闵越那日,最后一张榜旨贴出来。 太子死了,在牢里暴毙。 朱瞻佑私通太子,构陷当今天子,伪造通敌文书,致使九王府数百人死于非命,后又大闹法场,不过是为了洗脱嫌疑。 如今吊在城门三日,三日后施凌迟之刑。 旁边的人,随口说着传来的小道消息:“听说这个逆贼,对于这些罪名供认不讳,后来一刀插进胸口,试图自戕,被拦住了。” “听说秦将军恨透了他,哪能让他死的这么容易……” “……” 阮承青盯着凌迟二字,站了好一会儿,刘三川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阮承青没有说话。 不知怎么,他忽就想起来,朱瞻佑对他说:“人最大的愚蠢,就是盲目、不知后果的反抗。” “我不可能为了你去送死。” 须臾,阮承青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 阮承青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荒宅,他带着刘三川进去,东摸西拍,按出来一条暗道。 里面一片漆黑,阮承青提着火把,二人走了一会,等站住脚,刘三川的眼睛睁大了。 此处像是个库房,里头不说是金山银山,但也不差多少。 足够一个人衣食无忧的活几辈子。 阮承青手边堆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他拍了拍,随手打开,里头是满满一箱黄金。 阮承青从里头挑了两块,揣进怀里。 两块黄金,已经足够他们生活上好一段日子,再多他也拿不出去。 二人走出去,密室的门关上,阮承青回头扫了下刘三川的脸,这个男人的嘴巴张开着,还没闭上。 阮承青白皙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戳了一下,刘三川才回过神。 阮承青道:“看傻了?” 刘三川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没见过这么多钱。” 阮承青微微笑起来,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这样的庭院,他的父亲留下了二十几间。 每个人都道荣亲王府有钱,但究竟有多少钱,其实,连阮承青都不清楚。 也许,阮峰南早就预料到荣亲王府会有一日被蛀虫似的北梁皇室吸干,所以才早早做了准备。 阮承青道:“还要再去看看么?” 刘三川摇头,认真道:“不用了,那是你的东西。” 阮承青握住刘三川的手,道:“那我们走吧。” 二人从后门走出去,找了家铺子,把金块换成通用的碎银,最后落脚在一座群山中的村镇。 阮承青买了一间草房,几块荒地,刘三川在屋里拾掇,等地面扫净,床褥铺好,天就黑了。 阮承青烧了水,二人一起洗干净了,躺在床上。 被褥底下,两个人的身子都光溜溜的,阮承青摸到刘三川的手,二人都侧着身子,黑夜里,刘三川的眼睛无比明亮。 阮承青摸了下他的眼皮,刘三川亲了下他的手腕。 男人的胡须没有刮,有一些硬,扎在手臂上又痒又麻。 阮承青被刘三川抱进了怀里,压到身子底下。 …… 那天夜里,阮承青做了个梦。 他站在北梁城门底下,城中好多的人,到处张灯结彩,鞭炮轰鸣。 人们在高兴,因为不用再打仗了。 阮承青站在熙攘的人群里,抬起头,看到挂在城门上的朱瞻佑。 已经没什么十四爷了,吊在城门上的是个罪人。 原本英俊的脸瘦削灰败,他的胸口有一道刀口,深可见骨。暴晒和失血,让他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血口。 他咳了一声,嘴里涌出大口暗色的血,随后,艰难且剧烈喘息。 阮承青看着他。 看着他胸口那道刀口,他记得父亲说过:坤泽腺囊,是在后颈,乾元的信囊,在胸口正中。 似乎感应到什么,朱瞻佑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他看过来。他们中间,隔着百数千人,却依旧能在人潮中一眼对视。 很久。 朱瞻佑笑了。 怎么不算命中注定呢。 哪怕是幻觉,他也只见到了阮承青。 漫天喜庆的烟火中,他张开嘴,对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说着已经说过无数次,却无人相信的话,他平淡的陈述道:“阮承青,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 阮承青忽的睁开眼睛。 屋中油灯亮着。 烛火中,阮承青看清了刘三川的脸,沉默一会儿,才道:“不累么,还不睡?” 刘三川摸了下他的脸,道:“做噩梦了么?” 阮承青一怔:“什么?” “你在哭。” 阮承青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潮湿,他随意蹭了蹭,笑道:“是啊,做了噩梦。既然吵到你了,怎么不叫醒我?” 刘三川道:“我总觉得你不想这么快醒过来。” ---- 只要不被抓住,世子就有快乐的生活,男人和💰。
第五十七章 ==== 自那日后,阮承青再没梦到过朱瞻佑。 偶尔,心口会激烈作疼,但并非无法忍耐。 这块地买的偏,听不着外面的消息,乐的清净。 刘三川出去买了些粮食,又搬回来几袋种子,猪牛鸡鸭各都养了几只。俩人把地用篱笆圈起来,白日他跟着刘三川出去耙地,累了就躺在树底下阴凉里头看书,日子说不出的自在。 日子哪哪都好,唯独在养棚里的牲畜时有些岔子,这食儿不能进到阮承青手里,哪怕是刘三川看着,把着他的手斟酌着量,也喂一次死一只。 阮承青还挺不好意思,刘三川只是笑,哪只死了,就端进伙房炖了,改善伙食。 刘三川手艺极好,阮承青在荣亲王府时,天南海北哪道名菜没有吃过,却真觉得没有谁能比得过他,那肉炖的,要把舌头都香掉了。 转眼,就过了几个月,已是隆冬,外头飘着小雪,屋子里碳火烧的实,火花噼啪。 阮承青披着厚重的毛毡,捧着小碗,嘴唇红润润的沾着汤汁。他精神很好,这些日子,人丰腴了些,一身皮肉跟羊脂玉似的,白皙软滑。 刘三川拄着头看他,有些发呆,小世子眼皮一动,漆黑的睫毛就扑棱棱的颤。 阮承青喝了口汤,嫣红的软舌舔过嘴唇,意犹未尽道:“等到风头过了,咱们开个酒楼吧!到时候,你当厨子,我来管账……” “开他个十家八家……” 刘三川用干净的布给他擦嘴,道:“好。” 刘三川没和阮承青说,他出去采买,世子的画像已经贴到了闵越荒城。 世子已经足够小心了,完全没有必要再给他凭添压力。 这年冬天,添新岁时,阮承青吃了碗羊肉馅的饺子,脸红扑扑的。 最开始,两个都以为是屋子里热,后来俩人滚到床上,脱光了,整个屋里都是股槐花枝叶交缠的轻香。 熄了灯,阮承青全身上下烧着,蒙了层浅淡的粉,眼睛乌黑,含着汪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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