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打断他的话:“是记心好,走过的路都记得。他耳朵好得很,可不要多问了。” “是是,多谢大娘提点。” 白银枫自然是听得到仆役们的闲言碎语的,但他并不愿意多管,心中思虑重重。他觉得唐以风的举动更奇怪了,若是唐以风真的生气,必然要让自己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绝不可能现在还把螃蟹送来,若是他假意生气,只是闹个别扭,现在也该现身了。 天色未晚,他再次离开宅邸,这次走得更远了。既然唐以风不会出现,那他就可以在附近探探路,为接下来离开此处做准备。 安德的集市和别处不一样,一整条街都只卖一样东西,比如布市街,肉市街,首饰街等等。若是往常,这样有趣的地方他一定会多逛几趟,但现在却没什么心思。 他正神不守舍,忽然有一人从后边搂住他的肩膀,说道:“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忽然被人近身,他几乎是立时便要挥掌隔开,那人轻声唤了一句:“阿枫!” 这熟悉的呼唤让他愕然,顾不得伪装双目失明,转过头看去。 只见唐晓雾穿了一身玄色短打,头上戴着遮阳斗笠,腰间还不伦不类挎着一把胡刀,一把细窄的倭刀,看上去倒像个跑江湖的,再不是道士装扮了。 一时间街上的嘈杂都褪去,白银枫的耳边茫茫一片半晌听不到别的声音,只看着眼前这人,心中怦怦乱跳,十分酸楚,想大喊大叫,又想痛哭流涕。 然而脸上的神色却似迟钝一般,愣了许久,才道:“阿雾,你怎么……” 他才一开口,就被唐晓雾用手示意停止,压低声音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另寻他处。” 白银枫想到唐晓雾还在被朝廷通缉,连忙点了点头:“好。” 唐晓雾带着他进了一条小巷,左弯右拐,直到一个僻静的茶楼才走进去,进了一个雅间。 白银枫跟着他进了门,唐晓雾旋即把门关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四周的墙壁和窗户,似乎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白银枫见他这般谨慎,和一个老江湖没什么差别,完全看不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不知他这一年吃了多少苦头,心中只觉得痛心难过。 “阿雾,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白银枫上前抱住了他,确认了怀中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激动得声音几乎在微微发颤。 “是啊,我们都没事,真是万幸。”唐晓雾抱了抱他,随后仔细看着他的脸,柔声道,“要是我当初听你的就好了,都是我不对。阿枫,我刚才看到你眼睛好像有些不妥,是不是身体毒伤未愈?那陆清风说,羹汤里的毒会让眼睛失明,还会致命,你没事吧?” 白银枫心知唐晓雾心高气傲,这辈子极少认错,居然能这么说,很是难得,心里却在此时该死地冒出了无数酸楚委屈,鼻端都似乎微微一酸。 他哈哈一笑,说道:“没事,我命硬,这不是好端端的吗?那羹汤我都吐出来了,只是没站稳,不小心跌下瀑布,有些皮肉伤而已。伤好了我就一直在京城找你,怎么没见着你?你是怎么逃出去的?快告诉我。” 唐晓雾迟疑地看着他手里的盲杖:“阿枫,你眼睛真的没事?那为何要用这根竹杖?” 白银枫早已想好了借口,从容答道:“是今天风沙迷眼,有些不舒服,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他担心撞到唐以风,仍然假装成失明的样子,但为了看清道路所以没有用布蒙住双眼,只是眼神呆滞了些。没想到没撞到唐以风,反倒遇到了自家兄弟,倒让唐晓雾为他担心。 唐晓雾拉着他的手,轻声道:“阿枫,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你还没说你怎么离开三山观的呢!当时三山观被围成铁桶一般,我都紧张死了。” 白银枫假意去放竹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手。 方才兄弟重逢,他一时激动,没在意和唐晓雾的亲密举动,现在静了下来,又见到唐晓雾容颜俊美,比往昔多了几分沉稳,便不由得心潮起伏。 他不断对自己说:别想那些没来由的了,他就是你弟弟,你看着他长大的。你那是过于担心自家弟弟,所以一时激动,喝下有毒羹汤,也很正常,都是意外,完全解释得通的。你对他只是兄弟之情,别被唐以风那个坏胚影响了! 或许是和唐以风颠鸾倒凤太久,他已经不习惯接触男人的身体,即使只是一只手的轻轻碰触,也像是一条小蛇一般,像要挠进他的心里。 唐晓雾似乎没有觉察,提及往事,脸上的笑容转淡:“他设了三百弓箭手,想要致我于死地,我身上中了好几支箭,险些万箭穿心而死。要不是你送我的那块令牌,正好挡住心口,阿枫今天就见不到我了。那块令牌你是从哪得的?” 白银枫听他提起令牌,长公主的花容月貌掠过心头,万般情绪,到底还是为兄弟庆幸的欣喜占了上风:“能帮到你就好。你受了伤,他们没追击你么?” 唐晓雾只是随口一问,觉得那令牌应该是白银枫捡来的,见他不答,也没多想。 “追了,我轻功好,他们没追上。他会忽然改变态度,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进了谗言,说我们长生谷是邪派,说我爹爹淫人妻女,取人元阴,以求长生。我又一直对他隐瞒身份,才让他多想,以为我想对他不轨。” “阿枫,我现在没心思去想那些事情,也没办法杀了他为你报仇,你会不会怪我?” 唐晓雾忽然抓住了白银枫的手,言辞恳切地问。 白银枫心里一颤,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容:“他原来也不是为了杀我,是我自己的错。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他看着唐晓雾,只觉得经了风霜的唐晓雾越发让人心疼,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段感情对唐晓雾来说简直和劫难一般,他在旁边不敢拉不敢劝,奋不顾身阻止了一把,还差点把自己那一点私心杂念露了出来。还好唐晓雾愿意暂时搁置了,他只盼唐晓雾以后能好好的过日子,哪里指望过唐晓雾给他报仇。 唐晓雾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道:“那个人黑衣蒙面,没有暴露身份,但是他一开口,我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当年那个带走我爹遗体的那个人。” 当年唐晓雾和白银枫辛苦寻找其父的下落,终于找到时,改名换姓的唐丰岩正好遇难,连尸身也被黑衣人带走。白银枫虽然没在现场,但这件事唐晓雾对他说过,那名叫初雪的名妓对那黑衣人恭恭敬敬,显然那黑衣人就是杀害唐丰岩的幕后主使。 白银枫“啊”了一声:“他是谁?” 唐晓雾道:“我当时不知道,本想暗中查访,但那个时候京城没法待了,所以我回谷养伤,顺便把武功练一练。阿枫,你以前说的是对的,武功的确应该练起来,很有用处。” “前不久,我再次进京,无意中得知了那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他武功既高,在江湖中也是极有地位,我也并没有把握能报仇。阿枫,你会不会帮我?” 白银枫立时道:“我当然会帮你啊!他害死了干爹,又对你怀着这么大的恶意,咱们肯定要对付他的。” 他说到干爹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他虽然是钟絮的干儿子,但还不知道唐丰岩认不认他。此时唐晓雾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他便有些尴尬,决定下次还是叫唐家叔叔。 唐晓雾没说什么,也没说那黑衣人的身份,点头道:“你愿意帮我就行。走!” 他拉着白银枫的手,走到门前拨了门闩,便往茶楼的后门走去。 白银枫一头雾水,跟着他走出了后门,便看到后门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没什么标记。 唐晓雾带着白银枫上了马车,像是和车夫约好的一般,那马车便往前驶去。 白银枫坐在车厢里,刚要开口,唐晓雾就竖着食指近唇,示意他不要说话。白银枫便知这车夫也未必可信,连忙闭上了嘴。
第67章 责问 马车和骡车的感觉差不多,车夫在马上系了铃铛,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而摇晃。 白银枫和唐晓雾面对面坐着,车厢中的光线有些昏暗,白银枫似乎觉得唐晓雾的一双眸子似乎发亮地看着自己。 想必他心里也是如自己一般地激动吧。 兄弟俩没满十岁就分开,去年相逢,白银枫本以为他们就再也不会失散,没想到天意弄人,又隔了一年有余,才又相逢。算算日子,他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处的时间还要长了。 十九岁的唐晓雾长开了,和他十岁时的容貌差距甚大,只有举止神态没变,白银枫都有些佩服自己当初一眼就把他从人群中认了出来。 但现在唐晓雾这幅落魄的样子,明明容貌没变,自己却险些认不出来了。 方才在茶楼中只说了几句话,白银枫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此时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却已让他心满意足,不作他求。 他还想和唐晓雾更亲近一些,就像以前一样勾肩搭背,但想到去年自己在三山观后山上负气做出来的事,不禁有些尴尬。 唐晓雾居然没有责问他,不知道他是贴心还是压根就忘记这件事了。 如果他要问起,就一口咬定自己是冲动误事,当时没想别的。 他拿定了主意,便没那么紧张了。反正这么说,自己也不算撒谎,对吧?当时的确没想别的,后来发现心头那股愤怒怎么都没办法消除,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随后愤恨消失,倒是有些自责。 干娘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弟弟,可不是让他对弟弟起异心的。 马车载着他们出了城,唐晓雾与白银枫下了马车。 唐晓雾付了钱,待那马车走后,却拉着白银枫往另一个方向而行。 行了半个时辰,眼见已到了郊外开阔之地,四顾无人,白银枫已知十分安全,而唐晓雾仍然神色凝重,闷头赶路。 他忍不住问道:“需要这么小心吗?” 唐晓雾环视四周,回道:“要的,山东可是那个人的地界。” 白银枫只觉得唐晓雾过于谨小慎微,但也可能是自己在那宅邸里锦衣玉食了一段时间,变得迟钝了,连附近可能存在的危险也觉察不出来。 “那个人是……?” 唐晓雾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只道:“天快黑了,咱们找个地方过一晚上吧。” 他们幼年时行走江湖,时常要露宿风餐,找地方过夜很有经验。这附近找不到山洞,便在小溪边的坡顶上露宿一晚。 白银枫内力没有完全复原,走了好久的路,疲惫已极,但唐晓雾一点疲态也无,他便也没提出要休息。 此时已然入夜,唐晓雾从怀中拿了火折子烧了篝火,说去找些吃的山珍野味,让白银枫别让火灭了。
75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