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有些难堪, 劣根二字令他脸上火辣辣的红起来。 师无欲认为是他的错。 兰泽张了张口,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耳边仿佛随着行走能够听见串珠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他脸上还红着, 低垂着眉眼咬着唇。 “跪下。”兰泽跪在了师无欲面前, 烛灯幽幽地燃着, 桌上摊放着悔过经, 纸砚已经准备好,意思让他抄写经文悔过。 师无欲在一旁看着他,兰泽眸中水蕴蕴的,低着头依言抄写经文。 兰泽指尖略有些发抖,经文晦涩难写,许多字他都不认得,自己跪坐着还要强忍异样感,加上师无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什么尘垢污物。 “错了。”师无欲面无表情扫过去,兰泽抄写了第一段,上面好几个错字,他淡淡道:“若是写错了,便再加一遍。” 兰泽又困又难受,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心中宛如被密密麻麻的小刺扎着,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不敢出声,担心自己出声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国师大人……奴才好些字都不认识。”兰泽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他咬唇看向师无欲,眸中含着软绵的泪,细白的指尖沾上了墨痕,看起来温软可欺。 师无欲清冷无机质的眼眸打量着兰泽,兰泽确实不认识,不然不会写错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众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师无欲纡尊降贵给兰泽念了一遍,因为教习,兰泽坐到了师无欲身边,他浑身不适,佛香笼罩在他周围,他因为身体的异样感想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 清冷的话音落在他耳边,兰泽耳尖顺着红起来,他耳边都是师无欲的嗓音,却完全听不进去师无欲念的东西。 “如似我闻……”兰泽跟着念了一遍,他嗓音略有些微弱,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他在纸上重新写了一遍。 不过前一句,他就写错了字,空气跟着静了下来,兰泽未曾察觉,直到他看见师无欲拿了一把戒尺过来。 “佛寺里念错经文需受罚,如今不在佛寺,无法面对佛祖思过,今日由我看束你。” 兰泽看见戒尺便有些害怕,何况师无欲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后退,又想起来这是何处,若是师无欲把他送回贺玉玄那里。 兴许他会更不好过。 兰泽缓慢地挪动,他脸上还红着,细白的指尖蜷缩在一起,小声辩驳道:“国师,奴才并非寺中人……不必国师按照寺中处罚来。” 对上师无欲冰冷的神情,兰泽说不出话来了,他接下来尽量避免写错字。 坚持了两段,兰泽尚未察觉到错处,耳边落下了话音。 “错了。” 兰泽被迫只能伸出手,戒尺落在掌心上,他的心随着戒尺变得沉重起来,掌心泛起密密麻麻针刺一般的疼痛,娇嫩的掌心几乎立刻变得红肿,兰泽强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疼…… 他几乎立刻缩回了手指,师无欲冷着张脸,不带任何□□的惩罚他,兰泽尾椎处却蔓延上一层难堪的触感。 兰泽因为疼痛而浑身绷紧,串珠随之绷紧,他脸上绯红一片,在第二道戒尺落下来时,兰泽堪堪地抓住师无欲的衣角,他几乎要无助地哭出来。 “国师大人,奴才知错了……今日能不能放过奴才……” “奴才明日抄双倍的便是了……能不能放奴才回去。” 兰泽浑身泛出一层潮红,他唇上被咬出来好几道印子,眼眸水润略微上挑,看人时又带着请求。 像是画里画出的妖精。 师无欲视线从兰泽脸上收回,只冷冷地吐出来两个字。 “不可。” 兰泽抄了一夜的佛经,师无欲抽的是他的左手,因为兰泽躲了那么一下,戒尺扇到兰泽胸口,兰泽眼泪顿时便冒出来了,在天亮时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发了高热,师无欲探了之后才知晓,传了大夫过来。 大夫过来之后,检查了一番兰泽的身体,这个时候才察觉到有异样,只是碍于是国师,不知国师有如此喜好,说的略微委婉。 “情绪受了太大的刺激,那处原本便不能受物,国师大人莫要放冰凉之物……加上他身体又敏感,便发热晕了过去。” “物什待会国师大人取出来便是,微臣为他开些温服的药物,这两日不能过度操劳。” 大夫又叮嘱道:“手上也有伤,方才臣已经为他包扎过了,这两日不能拿重物。” 师无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惩罚的人,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菟丝花,稍稍碰过便受不住晕了过去,倒是省事的体质。 大夫很快离开了,临走前没忘提醒师无欲把东西拿出来。 师无欲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只穿了一身里衣,由侍卫重新洗了一遍,被褥下的一截手腕若隐若现。 露出来的腰际宛如雪白的鱼骨,向下连着蜿蜒的线条陷入衣衫下。 发烧昏迷的兰泽不省人事,他梦里回到了谢景庭身边,谢景庭还是那幅模样,在梦中谢景庭把欺负他的坏蛋统统抓起来,帮他报了仇。 “三哥哥……”兰泽在梦中便扑进了谢景庭怀里,他流下眼泪,好些话想问谢景庭。 他想知道谢景庭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被抓住,他不想待在这里。 师无欲在床边坐着,那串串珠被放进手帕里,墨绿色的清透珠子,床上的少年发出两声呓语,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发出一声低声呓语,眼泪砸在他掌心,脸颊变得苍白。 师无欲略微垂着眼,兰泽的神情尽然落入眼底,温热的触感传过来,肌肤相触,师无欲抽回了手。 兰泽发烧两日之后才好转,他平日里很听话,大夫让他喝的药他按时喝,起床时他看见了那串珠子,还在床头放着,兰泽把那串珠子偷偷地扔了。 他白日里在殿中抄写佛经,晚上同士兵一起吃饭,有时候想打听消息。可惜士兵似乎都是受了吩咐,任何消息都不透露给他。 兰泽自己啃了一口肉饼,他不懂贺玉玄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是上回听到了要回京,加上越北上越冷,南方温暖一些,兰泽便知晓了,他们是在回京路上。 意味着他离谢景庭越来越远了。 兰泽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只有他被抓,谢景庭没有被抓,但是他见不到谢景庭,有些想念。 他自己窝在角落里把最后一口肉饼啃完,他有什么东西便吃什么,并不怎么挑食,所以不知这是师无欲故意苛待他。 师无欲让兰泽随着士兵用膳,兰泽一直安安静静的,一顿吃两个大饼,未曾有半句怨言。 只是有时候会问一句士兵,营中有没有抓到什么人。 “马上前面就要到武郡了,过了武郡之后便出了江东地界,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兰泽随着入城,师无欲给他找来的都是奴仆穿过的衣裳,灰色土褐色这些颜色,兰泽穿上这些晦暗的颜色仿佛随之鲜艳了几分。 他揣着手跟在后面,师无欲在哪里他便要跟着。因为兰泽喜欢在角落里待着,兴许一会不看便会钻进人群里,因此师无欲需要时不时地分神去注意兰泽。 兰泽生病好了之后便老实了许多,抄写经文担心出错,他便抄的慢些,平日里寡言少语,只是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如今入城,兰泽揣着手,怀里还有早上吃剩的半张饼子,在瞅着城门上的天空,还有不远处卖的糖葫芦。 糖葫芦上面沾了一层糖衣,里面的山楂果晶红润透,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感觉新鲜才喜欢吃。 若是吃过几次,便知容易腻歪,不会那么惦记。 师无欲注意到了兰泽的视线,他顺着看过去,兰泽察觉到了,扭头瞅过来,到了他身边。 “国师大人,奴才能不能去买一串糖葫芦。”兰泽小声问道。 师无欲略微皱着眉,视线在兰泽脸上略微停留,兴许兰泽此时面上才显露出来一些孩子心性,看上去澄澈无比,这般最容易迷惑人。 这么一动摇,直到兰泽走远,师无欲视线追随着兰泽,看着兰泽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了两枚铜钱。 听说是用肉饼和士兵换的铜钱。 周围人来人往,兰泽在军中相对自由,士兵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惊带着巡逻队一直留意着兰泽。 更重要的一点,兰泽是再好不过的诱饵,无论是谢景庭还是宋和或者是常卿,抓住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兰泽拿了两枚铜钱给老伯,糖葫芦递到他手里,他在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人,兰泽闷哼一声,他眼角扫到了什么,向上对上一双粲然深目。 他几乎呆住,然而他很快被扶好,掌心里多了一张纸条,对方什么都没说,转身便钻到了人群之中。 兰泽掌心里出了一层汗,他手中还拿着糖葫芦,回去之后士兵定会搜他的身。 他强忍着不去看宋和离去的方向,展开了掌心的纸条,上面的字迹熟悉深刻,只有两个字,是谢景庭写的。 ——安好 兰泽眼泪几乎要砸下来,鼻尖有些酸,他手中还拿着糖葫芦,注意到不远处凤惊留意着他这边,他担心被察觉,自己把眼泪压下去,纸条看完之后便扔进了一边锻铁的火盆里。 他回来时没有什么异常,兰泽顺带着咬了一口糖葫芦,士兵搜了他的身,除了几枚铜钱之外,兰泽身上什么都没有。 凤惊巡逻之后便过来了,对兰泽道:“小公子,主子已经醒了,命你现在过去。” 贺玉玄前两日便醒了,兰泽听闻贺玉玄喘不过来气,今日才堪堪好转一些。 这话师无欲听见了,兰泽不必再和师无欲说一遍,他脑袋里都是方才宋和的出现,这里离煦城并不远,谢景庭如今也在城中? 若是谢景庭随之北上,那么之后想要回去兴许更难,他们可能会功亏一篑。 兰泽上了马车,方踏进去便闻到异香扑鼻,原先贺玉玄身上的兰香已经逐渐消散,入目的是过分苍白的脸。 贺玉玄靠在车窗边缘,这个位置显然能够看见兰泽方才在做什么,贺玉玄侧脸精致清艳,五官过分的深秾,惨白的脸色配上红唇,病恹恹的,有些像是话本上写的画皮鬼。 “贺大人。”兰泽行了礼,他不大想理睬贺玉玄,只在旁边的位置待着,手里的糖葫芦放到一边。 “过来……”贺玉玄两个字没能说出来,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眼睫垂着,手帕透出来鲜红的血。 兰泽总有一种贺玉玄快要死了的错觉,他看到刺目的鲜血,被刺的收回了视线,柔顺地到了贺玉玄身边,只是依旧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贺大人找奴才有什么事。”兰泽问道。 贺玉玄唇边沾着鲜血,那双茶色深邃的眼眸倒映着他,他方到贺玉玄身边,便被握住了手腕,手腕触到一片冰凉,冷的略有些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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