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随口一提,把兰泽当玩意儿,但是兰泽放在了心上。 “自然要背,”姬嫦随口一说,兰泽立刻变得蔫巴巴,表情变化非常鲜活。 “那皇上还要喝酒吗?”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那边,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手掌心还在痛,再挨一顿板子兴许他的手便废了。 他想了想说:“皇上还是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你还懂得这个?”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处,那里靠近喉管,是非常柔软的地方,冰冷的手指碰上来,兰泽情不自禁地略微瑟缩。 “原先我经常在药铺里待,不少病人都因为喝酒坏了身子。”兰泽心里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姬嫦喝酒,这些是他听过的、亲眼见过的,应当算不上撒谎。 “有些会得风寒,有些有胃疾,还有一些甚至会生不出来孩子。”兰泽特意补充了最后一条,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不在意这个。 “是吗。”姬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他道:“你可是又听了那些小太监的瞎话,以为这般朕便不会罚你?” 兰泽被戳中,但是他不是听小太监们说的,他才不想因此牵连到他们。 他连忙道:“未曾,皇上,是奴才原先亲眼所见,未曾骗皇上。” “你若是真为朕担心,不如为朕生一个。”姬嫦说。 兰泽脸上立刻红了,他瞪圆了一双眼,下巴还被捏着,不明白姬嫦为什么这般的话能够张口就来。 姬嫦觉得有些有趣,视线略微垂着,阴沉的眼底微敛,随口问道:“今日狩猎场上,督主带你去了哪里?” “可有碰到什么人。” 兰泽被摸的有些不舒服,他想动又不敢乱动,又不敢不高兴,闷闷道:“皇上不是也在,为何还要问奴才。” 他对上姬嫦的视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督主未曾带奴才去哪里。” “奴才牵着督主向前走了一段,然后马受了惊,督主便吩咐让回去。再之后皇上也回来了。” 兰泽没有说他上马背的事,总觉得若是说了,兴许姬嫦会不高兴。 此时,马车停在了金銮殿外,有侍卫掀开了车帘,兰泽注意到侍卫身上没有飞鱼图案。 那些飞鱼服侍卫只能守在外面,近不了姬嫦的身。 “皇上,国师在殿外。”侍卫禀报道。 姬嫦闻言便松了手,放开了兰泽,对侍卫道:“朕现在过去。” 兰泽随后下了马车,姬嫦见国师,他便不去凑热闹了。 下马车时他远远的看到了一道人影,远处暮色幽深,银袍袖口隐在夜色深处,一角无机质冰冷的面具泛着幽泽。 兰泽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沉静冰冷的双眼,好像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兰泽立刻收回了视线,国师少年时便在万相寺修行,是万相寺的天才高僧。传闻他少时便会六爻占相,可开神祝窥国运,如今已经位列俗世僧相之一。 方才不过是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太有压迫感,兰泽甚至觉得有些邪门,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以后见到国师要绕道走才行。 “善羲。”兰泽只听到这么一句,两人随之踏入正殿。 殿外的师无欲脚步略微停顿,金铃声起,他视线扫过去,已经看不到兰泽的身影。 …… 兰泽养了几天的手,他的伤势好转,马上就要到宫中的春池宴,姬嫦把春池宴的筹备交给了东厂,所以谢景庭要日日进宫。 谢景庭进宫,他便天天往陈谏司跑,每次他都是干完活才去,为了找谢景庭,他特意找好了借口。 若是谢景庭想打发他,他拿着文章过去,便说是姬嫦为难他,若是背不出文章便要挨板子。 谢景庭原先是状元郎,他的文章又那么简单,不可能没法教他。 兰泽在陈谏司外一等便是一下午,到了日暮西沉,他拿着皱巴巴的文章,肚子都等饿了,还好这次他学聪明了,自己带了点心。 等的饿了,他便把怀里藏着的糖水饼拿出来,小太监给他准备的一大张饼子,他每次吃一半都差不多能吃饱。 兰泽坐在廊沿边吃东西,他面前的窗户是纸窗,黑漆漆的他从外面完全看不清。 一窗之隔,谢景庭从里面却能看见兰泽。 少年规矩地坐在廊沿边,捧着一张大饼在啃,腮帮子鼓起来,文章被放到了一边,少年时不时地抽出一只手压压。 纸窗上映出来少年的身影,与竹影逐渐地融在一起。 剩余的半张饼子被少年揣进了怀里,有侍卫来通知兰泽,兰泽连忙擦手,捧着文章进去了。 兰泽进去之前特意把食物屑都擦干净,他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早知道谢景庭会现在让他进去,他便不吃东西了。 现在文章上都有油指印,实在不太好看。 “见过督主。”兰泽跪在地上行礼,然后才站起来,对面的谢景庭坐在窗边,依稀和黑暗融在一起。 “这几日都忙,兰泽,你不必一直在外面等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哦一声,他已经进来了,没有再纠结等的事情,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督主,奴才有几篇文章不会,特意来请教督主。”兰泽捧着皱巴巴的文章,他脸上有些红,瞅着谢景庭等着谢景庭回复。 谢景庭关心他道:“为何突然开始背文章。” 兰泽略微犹豫,支支吾吾道:“最近皇上在教奴才识字,若是奴才不会背文章,皇上会罚奴才。” 谢景庭佯装若有所思,对他道:“这般,你哪里不懂,我可以为你讲一讲。” 兰泽没想到谢景庭这么容易答应,他有些高兴,他于是把文章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姬嫦罚过他的文章。 “这些……督主,奴才都不会,好些字都不认识。” 谢景庭朝他靠近,眉眼略微敛着,问他道:“哪些是认识的?”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旁,他指出来自己认识的字,字都认不全,文章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懂。 “皇上操之过急,这般的文章,若是不识字背起来很困难。”谢景庭桌上便有笔墨纸砚,对他道,“先从上面的字开始认。” “既不察兮虞舜兮,以吾身之所谏,体己以自省兮……” 谢景庭把第一段文章念了出来,他嗓音低沉,有些像是山中沉木低吟,兰泽听的认真,他听谢景庭念完,注意力都在谢景庭身上。 为何同样的诗,谢景庭会念的比姬嫦好听的多。 谢景庭念完了一段,问他道:“方才可记住了不认识的字?” 兰泽呆了一下,一下子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他低头羞愧道:“督主说的太快了,奴才记不住。” 谢景庭说没事,提笔在纸上把他不认识的字全都写了下来,兰泽忍不住惊讶,他方才只是说了一遍,谢景庭居然全部都记得住。 他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字,比书本上拓印的还要好看,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 谢景庭却把笔递给了他,意思是让他临。 兰泽未曾动过手,他对上谢景庭平静的目光,只得把笔接下来,在谢景庭俊秀的字体旁写下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察”字。 “错了。” 兰泽整个人被笼罩住,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按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春池酒 兰泽大半个人被罩住,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谢景庭带着他写出来了正确的写法。 “笔画不可从下往上,要从上往下,从左到右。” 朱笔在他手中不再是顿笔,墨汁在纸上变得流畅,纸上出现了一个铁画银钩的察字。 “这个字的上半部分是古时的瞭望台,下半部分是楼层,右边一笔略微凸出。” 这些都是小孩子都懂得的,谢景庭注意到兰泽并不知晓,便一并说了。 兰泽“哦”一声,他鼻尖前萦绕着雪枝香,由谢景庭带着把剩余的字全部都写完。 谢景庭极其有耐心,每一个字写过一遍之后,兰泽大致知晓是如何写的,把字形模糊地记了一遍。 纸张上多了两排字,因为是谢景庭带着他写的,下面的字与上面的形似,他揣着纸上反复看了好一会。 谢景庭:“回去之后多写几遍,若是忘记了,可以问侍卫。” 兰泽闻言忍不住看向谢景庭,谢景庭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问道:“督主的意思是,奴才日后不必过来了吗?” 谢景庭被他质问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这边离你住的地方很远,你每日过来,很费时间,若是到了门禁,兴许还会受罚。” 若不是为了让谢景庭带他离开宫中,他才不会日日过来。他直接说出来,恐会遭厌烦。 兰泽这般想着,他回复谢景庭道:“督主,奴才不觉得麻烦。” “外面的两只雀经常会过来趴屋檐,奴才很喜欢看它们。”兰泽随意扯了个理由。 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虽说他也很害怕谢景庭,但是现在只有凭借谢景庭才能出宫。他想出宫过安稳的日子,不想日日挨打受气。 兰泽打量着谢景庭的脸色,他看不出来,只好收回视线,找话题道:“督主可听闻过雀迁福泽的故事。原先娘亲讲,若是鸟雀日日驻房檐,是福兆。” “前朝景国,七皇子图谋篡位,太子梁上日日有雀鸣之,凡世称之为福兆,后来七皇子便没有篡位成功。”兰泽确有此事的讲。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谢景庭哪根弦,谢景庭略微停顿,然后才对他道:“兰泽,你娘亲所言并不符史实。景帝梁上雀为念氏所养,并非野雀。” 兰泽哪里知道那么多,他脸红起来,小声说:“娘亲说会带来好运。” 谢景庭看他一眼,并没有应答,不是赞同也没有反驳。 离门禁还有一段时间,兰泽应该回去了,他磨磨唧唧地不大想离开,想了想,把姬嫦前几日问他的事情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那日在狩猎场,皇上问我督主去了哪里,还问督主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姬嫦问过他,但是没有问过谢景庭,他担心若是问谢景庭时谢景庭和他说的不一样,到时候姬嫦会罚他。 “此事督主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皇上,若是皇上知晓了,奴才兴许又要受罚。” 兰泽嗓音有些低,偷偷观察着谢景庭的神色。 谢景庭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顿,然后才道:“此事我不会告诉皇上。” “回去路上当心一些。” 兰泽出了陈谏司,这么晚了,最后他也没提让谢景庭带他回去的事。 他回去路上隐隐觉得似乎有人跟着他,他扭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似乎是错觉。 路上兰泽把剩余的半块糖水饼吃完了,捧着自己的文章和纸张回到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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