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川心中郁郁,却又不好直言。他抬眼见林邑笑意正浓,全不见适才忧烦之态,加上自己确实腹内饥饿,便不做推拒,埋头用起饭来。 此时林邑也摆了酒杯,他并未起筷,只斟了两杯酒,举杯敬道:“姚兄所言,实是解了小弟心中疑惑,想来情爱二字何其难断,又如何能够以偏概全?我、我心中确有一位牵念之人,从前想起他来只觉是生平耻辱、不愿细思,可近日来……小弟倒觉倾诉一番也未尝不可,若是那人心中有我,我自然愿与他相伴相亲,不求一世恩爱、但求平生交心。若是那人心中无我——便也罢了,我终归是男子,亦不至于因爱生恨。” 姚川夹菜的手一顿,他不想妄自猜测,可心中免不住又惊又喜,只觉胸中藏有万语千言,却不知要怎样说与他听,无奈只好稍缓片刻,待压下了心内情绪,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妨直问,我猜……” “大师兄——我刚才给忘了,师父还让我把清毒丸交给……” 骆安还未迈进前厅,又见师兄目光如剑,直将他戳在原地、不得动弹。他僵硬地举了举手中的药瓶,见师兄皱眉不耐,这才将清毒丸匆匆摆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而后又一溜烟地跑了。 这回比之前还快一些。 如此一来,二人皆是没有了剖白的心思,姚川心中五味杂陈,却又莫名的松了口气,原来他细思之下,不免怀疑林邑所说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又或许,是小师妹…… 他思及此猛然一惊,又在心中暗暗反问:从奉师命至今,自己有多久未曾想到小师妹了?从前行走江湖,不论风雨万里、身隔几重,他总是记挂着如云,可如今,竟是因为林邑的一句话才想起她来…… “姚兄、姚兄,你怎的愣住了?” 他听见林邑的声音,又缓过神来,一时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林邑却举杯笑道:“我二人死里逃生,实该好好庆祝一番,至于情爱风月,还是暂抛脑后罢!此酒甚妙,姚兄需得满饮此杯!” 姚川听言心内稍宽,他暂时也不去想那纠葛之事,只举杯与林邑相碰,仰头饮下一杯烈酒。此酒醇香浓烈,果真是上等的好酒,一入喉便浇下万般情愁,他心内顿时舒畅,爽言道:“与你对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京城内有一家来仪客栈,他家的逢掌柜藏了数坛美酒,我与他有旧,他还欠我三坛女儿红,等今次之事办完,我便请你大喝一场,如何?” 林邑闻言抬眸,紧盯着姚川道:“不仅要大喝,还要大醉一场!” 他说罢突的站起身来,转身往天上一敬,叹道:“红尘漫道寻知己,世间何人共白头。” 姚川听言心中一动,只觉此句惆怅迷惘,不似林邑所言,又见那人仰头将酒饮尽,回过身来,在他面前转了转酒杯,笑道:“但问今宵谁作伴,明朝把盏共登楼。” 他也不等姚川回话,又轻笑着摇了摇头,边斟酒边道:“姚兄,今日已是初二,距八月十五还有十三日,待你修养两天,我们便赶往青州吧。我心内有种预感,此事就快要结束了,若事后你我二人都还活着,我便应你饮酒,不,是醉酒之约,如何?” 姚川却不答,只上前一步握住林邑执杯之手,正声道:“你且安心,我现下便可对天起誓,我姚川即便舍此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 林邑笑道:“姚兄武艺高强,可在下也非泛泛,青州又是双龙门分舵所在之处,如此算来我等亦有五分胜算,姚兄何必早早舍生、立下毒誓呢?” 他言罢,缓缓将手中酒杯举至姚川唇下,说道:“姚兄若是心中豪迈,不如饮下此杯,也算还我一愿,可比立誓好多了!” 姚川无奈一笑,轻扶他的手,仰头喝下一杯,随即叹道:“此酒经了你手,反倒绵柔了许多。” 他顺着酒杯抚上林邑手腕,二人相视不语,却好似万般情思皆在其中。 ———— 云奉天忙碌了两天一夜,终于在初三夜里将解药制备完成。 他令姚川怀抱钱琼礼,又让他半掐着小儿下颌,自己借此喂药,等到小半碗解药都被喂下后,又用双手轻拍小儿后背。如此过了两刻钟,突见琼礼小脸紧皱,他扯着嗓子大声哭叫,面上涨红出汗,小手还捉紧姚川袖口衣料。 姚川见状急问道:“师叔,孩儿怎的突然哭叫起来?难道是解药有问题?” 云奉天却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说道:“蛊虫将死,必定搅得他难受,再等片刻,待孩儿将其吐出便好了。你先将他翻过身来,再轻拍他后背,切记不可用力。” 姚川颔首,按师叔所嘱拍拍琼礼后背,又用手轻揉孩儿肚子,片刻后,果真听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姚川定睛一看,见那滩污物之中有一只黑色小虫,还没有半片指甲盖大,却仍在蠕动,过了会儿才渐渐僵硬。 林邑之前一直在旁围观,现在见其呕吐,忙后退一步,嫌弃道:“这小子也是可怜,竟被这腌臜玩意儿钻了肚子……对了川哥,不如也像你小师弟那般,给他取个诨名吧,这般也许会好养活些。嗯……既是体内有蛊虫,不如便唤他小虫,你看如何?小虫、小虫,倒也上口,真是个好名儿!” 姚川哭笑不得,只拿过云奉天递来的湿布为琼礼稍作擦拭。这孩儿大病初愈,这会儿哭累了倒是乖巧,只瘪着小嘴微微抽泣,小脸埋在襁褓中,睁着双大眼睛瞧着他们。 云奉天伸手捏了捏琼礼的脸,笑道:“好孩子,往后你的小名儿便叫小虫了,你可欢心啊?” 姚川无奈道:“师叔,您怎的也随林邑胡闹?” “唉,邑儿此言不无道理,老夫也觉着这名儿顺口好念!” 林邑也笑道:“你我二人明日便要前往青州,这孩子还得云世叔帮着照料,自然是世叔喜欢怎样叫便是怎样叫了。” 云奉天闻言收起笑意,伸手将孩子抱过,又叹息道:“二位贤侄且放心,老夫自当好生照料他。川儿,你去青州后先去趟分舵,还可找项鸣商议商议。” 姚川皱眉道:“项鸣?青州分舵主不是栾师叔吗,怎的变成了二师弟?” 谁知云奉天却反问道:“栾师兄害病已有半年,怎的,川儿你不知晓?他无法总管分舵之事,方师兄便令项鸣协事。项鸣是双龙门的二师兄,办事一向稳妥,汴京又距遥城不远,是以师兄才会选他。” 姚川心内惊诧,只道:“师父先前命我去岭南办事,而后又遇种种变故,算来我已有半年多未回总舵,竟不知栾师叔抱恙,真是惭愧。” 林邑却双眸微转,他观姚川神色便知其心中疑虑,他略一挑眉,故作惊诧道:“都言‘锦衣公子’叶项鸣文武双全,不仅儒雅俊秀一表人才,还是方世叔爱徒,年纪轻轻便在双龙门总舵中担任要职,可世叔怎的突然就将其调至青州了?” 云奉天捋了捋胡子,皱眉道:“这点老夫也是不知,可能事发突然,师兄想不到更好的人选,这才选的项鸣?” 姚、林二人对视一眼,心内却都不赞同,姚川暗自忖道:难不成我走后总舵中出了甚么事,为何二师弟会被调至青州……青州,又是青州,这难道仍是巧合?而我之前明明在遥城见了师父,他老人家却未有多言,这又是因何缘故? ---- 过渡章,下章重新走回主线。
第33章 (惊变) === 正当姚川暗自思忖之时,突听的门外弟子来报,那人喘着粗气,急道:“师父师兄!门外来了个人,看腰牌是总舵的,而且还受了伤——” 姚川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冲出了大门,林邑也紧随其后。 夜色之中,只模糊辨得分舵门外驻了匹红色骏马,那马下倒着一个人,正被分舵中几名弟子紧紧围住。 姚川见了一眼便心内大骇,只因这匹骏马乃是自己送给小师妹的生辰贺礼。此马名唤焰影,因其色如烈焰、飞驰若影,他当年一见便十分喜爱,又念及师妹将满十五,便费了大力气将此马从雍州运回汴京,送与师妹作礼物。方如云见了亦是喜爱非常,出行时必乘此马,从不借与他人。 此时林邑也已赶到他身后,他见了此马也是一愣,随后便见姚川箭步向前,直冲向地上那人。 他赶至那人身侧,定睛一看,只见他一身夜行衣,全身上下被划了十余处口子,而胸口处受伤最重,正汩汩流着鲜血,似是受了剑伤。 姚川倒吸一口凉气,轻拍这人脸颊,急声道:“师弟、小师弟!你可还好?” 原来这人不是方如云,而是郦耳。 可姚川却未松口气,只因郦耳伤势颇重、失血又多,此刻已是昏迷不醒。姚川无暇他顾,忙抱着小师弟走进分舵,口中大喊道:“师叔——师叔快来!小师弟他受了重伤!” 林邑却皱紧双眉,他未走回分舵,反向围在门口的几名弟子问道:“几位师弟,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各位细说一遍与我听。” 几位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长些的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回少寨主,今夜乃是我等值班,约是两刻钟前,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儿——就是面前这匹,突的停在了分舵门前,我兄弟几人为防有变,便拿了武器迎上前去。走近了才发现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那人俯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马背上还染满了鲜血,瞅着甚是吓人。我急忙将其放下马来,这才发现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当时还有些意识,捉着我手断断续续地说话,我俯身凑近,只听他说的是‘师叔……找大师兄……师父他……’,其余的我便听不清了。” 他身侧一人也点头附和道:“确如师兄所说,我们又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发现了总舵的腰牌,便急忙去禀报师父,刚想将他送入府中,姚师兄便冲了过来。” 这几位师弟年纪尚轻,还是头回遇见这般状况,现在面上还有些惊慌。林邑安抚了几句,又命他们将焰影牵回分舵、好生照料,随后才走进大门。 郦耳被姚川抱进了一间客房,林邑推门而进时,正瞧见云奉天为其诊断。姚川站在一旁,面上满是担忧,他抬眼望向林邑,见那人朝自己招了招手,虽不解其意,却还是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二人站在门外,只听林邑轻声问道:“云世叔怎么说,你小师弟伤势如何?” 姚川叹了口气,说道:“伤势颇重,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胸口一剑有些棘手,加之小师弟在马上颠簸数日失了不少血……师叔为他包扎了伤口,又喂服了补血益气之药,估计得静养数月。” 林邑慰道:“云世叔医术高明,必然能救治好他。” 他沉吟片刻,又将适才所问告知姚川,那人听罢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总舵中定是出了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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