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动静阿恒就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你醒了?” 我嗅着河对岸飘过来的鞭炮味,忽然想起那年大家围在一起守岁的情形,笑意渐渐爬上了嘴角,“新岁了吗?” “是,”阿恒笑道,“又长了一岁。” 想起初识阿恒的那年,我十七,他十五,一个人带着一条狗留宿在我的破庙里。夜里冷,他偷偷过来蹭我的被子,怕被我发现,大气都不敢喘。 现如今彼时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了,一杆银枪立于夜色下,护家国安定,也护夜夜长安 “冷吗?”我问他。 “不冷。” “你过来,”我冲人招招手,等阿恒过来了我接过他手里的枪放在一旁,拉起他的手,抱在怀里给他暖着。 阿恒笑了,“还是你心疼我。” “别的我也帮不了你,”我往手上呼了口气再覆上去,只觉得怎么都给他暖不过来似的,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凉?你受得住吗?腿上的伤还碍事吗?” “早好了,”阿恒恨不能跳两步给我看看,我却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好。 急忙按下他:“要不你上来,我再给你看看伤口。” “真没事了,我守夜呢,也不方便上去。”阿恒突然伸手,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蹭了蹭,“能看着你就什么伤什么病都好了。” 那只手擦到嘴唇,我轻轻启唇在他指尖上咬了咬,舌尖扫过,一股铁锈味。 阿恒那边突然没了动作,半晌后才压低了声音吐出来一句:“你当真是要憋死我啊。” 我愣了愣,明白过来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了,你还记得这个吗?”阿恒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香囊来。 物件老旧,四围已经磨起了毛边,颜色也褪的差不多了,上头还沾染了其他污物,颜色黯淡,像是血迹。 回忆上涌,我喉头动了动,“这是我送你的那个香包。” 阿恒低头把香包打开,先是拿出了一撮头发,小心翼翼收在手心里,生怕被夜风吹走了一根。随后又从里头掏出来一张纸片来。 是张符纸。 当初凌崖子留宿破庙,我拿一两银子跟他买的,缝在香包的最里层,不曾想还是被阿恒翻出来了。 “我当初被围困在漠北的时候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几遍,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发现里头藏着东西。”阿恒把符纸抖开,纸上沾了血,符文已经模糊了大半,阿恒接着道:“那次我们被围困了整整一个月,可就在我发现了符纸的第二天我们终于等来了我爹带领的天宝军来援。那是我第一次相信凌崖子可能不是个大忽悠,也是由衷高兴……” 阿恒把我借给他防身的匕首拿出来,在刀鞘里捣鼓了片刻,往马车壁上一磕,竟然掉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符纸来。 “你……你怎么……”我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我天天带在身上的匕首,我却从来没发现里面还有东西! “我当时确实不信凌崖子,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帮你趋吉避凶,我也愿意试。”阿恒把两张符纸叠在一起交到我手上,“如今看来,我试对了。”
第127章 京城 往后的路果然越来越不好走,沿途又被伏击了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整辆马车从悬崖边上翻滚而下,在一眼看不见底的地方分崩离析。还好景行止早有准备,提前让我换到了另一辆车上。也正是因为这次偷袭,竟真的让阿恒逮到了一个活口,当即就卸了下巴取走了他藏在后槽牙里用来自杀的毒药,又卸了手脚关节,派专人看守着,势必要把这唯一的证据带回京去。 自那天之后阿恒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无论我什么时候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几乎都能看见那道身影笔挺地立在马背上,英姿勃发,风采灼人。 等到队伍休整用饭的时候我把阿恒叫到车上,想给他看一看腿上的伤势,顺便再检查一下这几场恶战下来他身上有没有再添新伤。回头找个药箱的功夫,人就靠在车舆上睡过去了。 我看着那张只有在睡着了才敢流露出一点倦色的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队伍休整的时间很短,在这期间还得抓紧把午饭吃了,错过这顿下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可阿恒睡得这么沉,让我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最后我还是提着药箱没发出一点声音让他睡了一个好觉,直到集合的口令响起阿恒才清醒过来,我赶紧把手里的干粮塞给他让他吃上几口,阿恒一边往回走一边嘴里塞得满满地冲我笑,好像吃的不是难以下咽的干粮,而是什么珍馐美食。 我一时间又好笑又心疼,再一看手里,又忘了给他换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几次偷袭都被景行止防住了,越靠近京城反倒是越发平静起来了,一路安安稳稳进了京畿,队伍行进逐渐缓慢,景行止不知从哪里调了一辆囚车过来,我一看便知道这是为我准备的。 我还没动作,阿恒首先就暴起了:“这是什么东西?给谁的?谁让你们拉来的?!” “我让拉来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景行止稳步上前,“你待如何?” “谁的命令也不行!”阿恒身子紧绷,手里的银枪紧握,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狗。 “这一路上我由着你胡闹,如今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父子之间又是僵持之态。 “阿恒,”我急忙下车制止,“景将军是为了我好。我本就是逃犯身份,若再是坐着马车一路招摇进城,便是蔑视皇权,不过留下一个任人拿捏的把柄,于我别无益处。” 阿恒冷哼了一声,“他不过是怕你连累他的仕途。” 我冲景行止行了一礼:“多谢景将军一路照拂。” 景行止不咸不淡地看了看我,“到时按照程序会把你直接移送至大理寺,如何发落便是圣心独裁了。” 我轻轻垂眸:“我知道了。” 刚往囚车走了两步却又被阿恒拉住了,“那车连个车盖都没有,四处漏风,你再多穿点衣裳。” 我冲人笑了笑:“放心,我早就穿好了。” 阿恒还是皱了皱眉,“你别害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阿恒也听不进去的,只好悄悄看了看景行止,只求他到时候无论用什么办法——把人锁在家里也好,打一顿也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阿恒掺和进这件事来。 景行止又过了片刻才微一点头,我这才放心下来。 “替我照顾好小莺儿。”我最后嘱咐道。 阿恒蹙眉:“说什么傻话,我两天就把你接回来了。” “好。”我冲人笑了笑,再无留恋地往囚车去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进行,刚进城门,便已经有一个宣旨的太监在候着了。景行止下马接旨,只听那太监展开黄绢尖声道:“令景行止入城后即刻护送四皇子、柳存书、景朔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还有我?”阿恒立即就兴奋了。 我却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几个意思?失散多年的儿子他着急要见还在情理之中,见我无非是佐证大狗子的身份,可他要见阿恒又是什么意思? 景行止显然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回头看了看阿恒,一脸深意。直到太监催促接旨景行止才回过头来将圣旨接下,再回头时看的却不是阿恒了,而是我。 我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景行止这才又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行。 巍巍长安城,迢迢三千里。当年我从这里连夜奔逃,躲到了距这里三千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上,兜兜转转十二年,却还是回来了。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碌碌前行,恰如那天夜里我坐在马车上逃出城时听到的声音。 景行止的队伍一直行至银临门外才停下来,再往里他也进不去了。刚下车又有另一拨太监前来引路,这次却是将我们三个分开来,阿恒先去后宫拜见他的姑姑景皇后,大狗子则被另一拨人带走沐浴更衣,而我随着最后一拨人先去内廷司换下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裳才被引着前去面圣。 召见的地点是在紫宸殿,属于陛下的寝宫正殿,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时常见皇上在这里召见大臣,因为只有亲近的臣子才能入内,所以进此殿又有“入阁”之称,那些被召见的臣子都将其视为一种荣耀。如今陛下却在这里召见我一个罪臣之子,我当真是越来越揣摩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了。 时隔多年宫里这些亭台楼阁竟然没怎么变,只是当初我在这里横冲直撞时觉得这里大的出奇,如今再看来却越看越像一座座小笼子,将其中之人束缚在里头,如何挣扎也摆脱不出。 刚步上紫宸殿的台阶便遇上一个熟人,那人一身团花锦袍,头上束紫金冠,腰间束金玉带,肩上还披着一件紫貂大氅,与我面对面走来,应该是刚从紫宸殿里出来。时隔多年,即便模样已经大变,一看见这身派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二皇子李钰,人如其名,小时候便喜欢把自己拾掇得光彩照人招摇过市,如今看来也还是秉持着这个习惯。这一身打扮换在谁身上都得像一只花里胡哨的锦鸡,偏偏这人就能压住了,不显得跳脱,反倒是赏心悦目。 我停下步子冲人见礼,李钰见了我更是一点迟疑都没有,上前便把我拉住了。 “小书,你可算是回来了,当初听见你还活着的消息我还不信,得亏你福大命大,没想到真还能看见活的你。” 我轻轻把手抽回来,“有劳二皇子挂怀。” 李钰愣了愣,转而蹙了眉:“小书,你怎么跟我还生分起来了,你忘了咱们当初的同窗之谊了?还一起捉弄过柳祭酒,你还记得吗?” 我又后退了一步,“彼时年幼,有冒犯到二皇子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李钰不再步步紧逼,反倒是提唇笑了,“我知道了,父皇说你们来的路上遇到过刺客,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啊?” “罪民不敢。” “小书,我怎么会害你呢?”李钰带着一身珠光宝气明艳一笑,突然凑近过来在我耳边道:“我可是巴不得你回来呢。” 我心生一阵寒意,接连后退险些从高阶上摔下去,身后的太监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那太监小声提醒:“二皇子,陛下等着呢。” “快进去吧,”李钰这才退出去些许,在我肩上拍了拍,“我那位弟弟可是已经到了。” 直到人走远了我才伸手揉了揉肩头,那里如今还嵌着一枚钉子,碰上去还有钻心之疼。 跟着那太监进了紫宸殿,暖阁与外间隔着一层明黄帐子,隐约可见里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冰凉的地砖还没返暖,我在帐子外就地跪下:“罪民柳存书见过陛下。” 又过了一会儿帐子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小书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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